第十章 郁蓉(第2/12頁)

許府後院的花廳面朝一彎小小的荷塘,荷花的殘枝枯葉豎立塘中,秋風蕩起陣陣漣漪,黃葉旋轉著飄落在水面上,與枯敗的殘荷一起,繪出一幅最淒涼的秋景。花廳朝向荷塘的門敞開著,眾人各自落座。齊晟和狄仁傑一左一右,面南背北,並排坐在主位之上。下置兩排椅子,東邊三個椅子上依序坐著許彥平、許敬芝和郁蓉;右邊相對坐著許思翰的三位姨太太。靠近門邊站著兩名守夜的婢女,許全候在她們的身旁。門外則由官府的幾名衙役把守著。

看到眾人坐定,齊晟低聲道:“懷英,現在就看你的了。”

狄仁傑輕輕嚅動嘴唇:“齊大人請放心。”擡起頭來,他鎮定自若地展目觀瞧,只見坐上諸人皆渾身麻布孝服,頭戴碩大的白色孝帽,幾乎看不到面龐。

狄仁傑的目光悄悄掠過靠近門邊而坐的郁蓉,那披麻戴孝的身影顯得愈加柔弱無助、惹人憐愛……他趕緊穩住心神,深深吸了口氣,朗聲道:“許長史暴卒,死因頗多蹊蹺,本官受命查案,兩日之內已有眉目。今日請來各位,便是要逐一對質,當場定奪。”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下來,果然座中諸人都擡頭朝他看過來,目光中有狐疑、有慌亂、有期待,亦有恐懼。

“許公子。”狄仁傑朝許彥平點了點頭,道,“兩日前本官聞報許長史暴卒,當時許公子就言之鑿鑿,說許長史是被郁蓉小姐下在稀粥裏的砒霜毒死。是這樣嗎?”

“是啊。”許彥平冷冷地道,“那盛著剩粥的碗也讓法曹大人取走了,怎麽?難道法曹大人沒有查驗一下?”

“查驗過了,粥中的確含有劇毒砒霜。”

“哦?”許彥平掃了眼身旁的兩個年輕姑娘,許敬芝蹙起秀眉,不停地咬著嘴唇,郁蓉則一味埋著頭,孝帽將她的臉龐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表情。

狄仁傑不動聲色,繼續道:“於是,這就產生了兩個疑問。第一,粥裏的砒霜是否為郁蓉小姐所下;第二,許長史是否確實被砒霜所毒死。而假設,我是說假設,這兩點都是事實,那麽我們就又產生了另外兩個疑問:第一,郁蓉小姐從什麽地方得來的砒霜;第二,她為什麽要毒死許長史。”頓了頓,狄仁傑環顧著眾人道,“由於暫時沒有其他的線索來推翻前面兩個假設,因而本官就從後面的兩個疑問開始著手調查。

“好在砒霜是劇毒,汴州城內能夠出售砒霜的只有兩家藥鋪:城東的同德堂和城北的濟仁堂。昨日本官派人逐一查訪,恰好最近幾個月來購買砒霜的客人不多,除去店家認識的、確知名姓的,只有同德堂在一個月前接待過一名神秘的女客人,購買砒霜時頭披面紗,形跡鬼祟,未留姓名……所以,我們就先認為這個女客人就是郁蓉小姐。而她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計劃要毒殺許長史,並為此做了準備。”

狄仁傑話音剛落,許敬芝就著急道:“法曹大人!”

狄仁傑沖她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許敬芝勉強坐定,就聽狄仁傑再度平靜地開口了:“那麽我們再來解決方才的第二個問題:郁蓉為什麽要殺害許長史。這兩天,本官為此案多少了解到一些郁蓉的身世背景,因而得知,那許長史雖對郁蓉有養育之恩,但也將郁蓉視為玩物,郁蓉小姐孤高自許,由此便對許長史心懷仇恨,也在情理之中。她在一個月前就匿名購買砒霜,更說明她早起了殺心。”

略停了停,狄仁傑問:“郁蓉小姐,你認罪嗎?”

“不。”回答得很堅決,出奇冷靜。

狄仁傑瞧了眼郁蓉,只見她依然低頭坐著,紋絲不動。狄仁傑不覺在心中暗自感嘆,這真是個奇特的女子啊。

“好,郁蓉小姐否認犯罪。”狄仁傑無視座中的騷動,繼續不慌不忙道,“那麽我們再想一想剛才的假設,是否有什麽不妥呢?果然,一個問題出現了。既然郁蓉早就想殺害許長史,並且連砒霜都買好了,為什麽她不早不晚,偏偏選擇在兩天前的早晨犯案呢?我們都知道,許長史的飲食一向由郁蓉料理,她要想下毒,有足夠多的機會,並且可以做得很隱蔽,但是她選在了最容易被發現罪行的兩天前的早晨行兇,這又是為什麽呢?當然,殺人是件天大的事情,也許郁蓉小姐買回毒藥以後還一直在猶豫,下不了決心,然後就發生了一件重大的變故!半個月前在給黜陟使大人的餞行宴上,郁蓉行為失度令許長史十分惱怒,為此還挨了一頓痛打,臥床不起,也許就是這個事件讓郁蓉終於痛下決心?”說著,他仿佛自言自語似的搖著頭,“可還是說不通啊。因為許長史病倒以後一直是由敬芝小姐親自照料父親的飲食,而郁蓉只是在兩天前的早上突然代替敬芝小姐,她就算再想殺長史大人,選在這個時候作案也太明顯了吧?無異於公然宣稱是自己毒殺了許長史,難道她真的不怕殺人償命?並且,據本官所知許長史這次病勢十分兇險,連郎中都說許長史怕難逃此劫,那郁蓉為什麽不再等一等,也許再過幾天,許長史自己就病得嗚呼哀哉了,她又何必冒險殺人?還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殺得這麽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