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年(第3/12頁)

狄仁傑搖頭苦笑:“我若是對佛法有興趣,有了塵大師的指點便足夠了,何必舍近求遠?唉……大師知道我狄仁傑日夜憂慮的是什麽,然而如今朝局紛亂,遠未到塵埃落定之時。聖歷以來,雖李氏宗嗣聲望漸隆,但周圍虎視眈眈者依然層出不窮,可謂內憂重重,更兼突厥、契丹、吐蕃這些外患環踞,即便有朝一日真的能夠恢復李唐,要實現天下太平、江山永續又談何容易啊。”稍停片刻,狄仁傑悠悠嘆息道,“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只怕我的時間不太多了……”

了塵一驚:“懷英兄何來此言?”

狄仁傑淡淡一笑:“人生七十古來稀嘛。狄某今年已經七十,這些天我總在想,有些夙願恐怕在有生之年是無法完成的了。隴右之行,狄某再度經歷生離死別,雖痛徹心扉卻又無可奈何,更知此生有涯、人力有限,是時候考慮將未完之心願交托於後人了。”

了塵瞪大一雙無神的眼睛,撚動著佛珠,半晌才傷痛地道:“狄公者,桃李滿天下。懷英兄早就在做安排了吧?”

狄仁傑目視前方,臉上流露出無盡的淒惶和惆悵:“朝堂之中,確實還有些可托之人。然大任之下,各方勢力和派別紛紛擾擾,還有數不清的暗流和險隘,一時誠難兼顧。比如方才所談到的釋,乃至邊疆和外敵,甚而回首中樞,從內廷到東宮,哪一處不慎都會招致滿盤皆輸的局面。狄某夜不能寐時,每每想來便覺焦慮異常,偏偏……偏偏又沒有一個令狄某能徹底信賴與放心的人,可以向他托付全局,每念及此,我真真是五內俱焚……”後面的話語哽在喉間,他撩起袍袖,悄悄拭了拭眼角。

了塵口誦佛號,垂首不語。過了許久,狄仁傑又道:“大師啊,你比別人更了解,除了公事,還有件私事糾結於狄某心中,同樣叫人黯然神傷、愁腸百結啊。”

了塵啞著嗓子問:“還是……沒有一點兒眉目嗎?”

狄仁傑嘆息著,從袖中取出折扇,拉過了塵的手,將扇子塞到他的手心:“大師,你摸一摸這把扇子。”

了塵顫抖著雙手細細摩挲折扇,又擡起混濁的雙眼望向狄仁傑,狄仁傑長嘆一聲,開始吟誦:

山中無歲月,谷裏有乾坤。

倩影憑石賞,蘭馨付草聞。

晨昏吐玉液,日月留金痕。

何日飛仙去?還修億萬春。

“詠空谷幽蘭?”了塵驚詫地坐直身子,死死握緊折扇,斷斷續續地問,“這、這真是郁蓉的那柄扇子?”

狄仁傑的眼圈也紅了:“是的,是的,這就是她的,就是她的,獨一無二的,郁蓉……”

了塵一把攥住狄仁傑的胳膊:“懷英兄,你是從哪裏找到這把扇子的?”

“是從一個叫作楊霖的年輕人那裏得來的。”

“楊霖?”

於是狄仁傑將楊霖行卷的經過,和如何發現題寫著幽蘭詩的折扇,都一一對了塵說明。了塵又驚又疑地追問:“可是這楊霖到底是什麽來歷?他怎麽會有郁蓉的物品?而且是如此珍貴的信物?”他把狄仁傑的胳膊攥得更緊了,“懷英兄,楊霖他,會不會是嵐嵐?啊,會不會啊?”

狄仁傑搖頭嘆息著,低沉地回答:“看上去不太像。”

“不太像?”了塵焦急萬分地道,“懷英兄,你並沒見過謝嵐,怎麽知道像不像?要是我……”他猛拍一記經床,“咳!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如果讓我去看一看,或許還能認出來!”

狄仁傑喃喃道:“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初八歲的孩子、如今三十三歲的成年男子,再說命運如此多舛,身世這般坎坷,謝嵐的變化一定非常大。至於我說楊霖不太像,並非憑外貌來判斷,而是他自己對身世和折扇來歷的描述。”

了塵緊蹙雙眉:“也許他都不記得了?或者是……有戒心,故意搪塞你?”

狄仁傑苦笑道:“大師啊,這世上要搪塞得過狄某的一雙眼睛,恐怕還不是那麽容易的吧?至於說忘記了,或許有這個可能,雖說八歲的孩子應該記得不少事情,但也不排除謝嵐因遭遇變故、顛沛流離而失去部分的記憶。不過大師,這個楊霖……他只是一個人和母親生活,家中並無其他人。”

“哦。”了塵至為失望地應了一聲,隨即又不甘心地道,“可他手上的這把扇子究竟從何得來?總該和謝嵐他們有點兒關聯吧。說不定,說不定他的母親見過嵐嵐?懷英兄,何不將楊霖的母親找來詢問?”

狄仁傑沉聲道:“楊霖的身份來歷我已經讓宋乾仔細核查過了。楊霖和他的母親,是在楊霖十歲那年起定居在蘭州城外金城關的,此前他們母子居無定所,再無線索可查。楊霖今年年初進京趕考後,他的母親也離開金城關,不知去向。這一點,我還未敢和楊霖提起,怕影響他考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