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年(第4/12頁)

了塵越聽越灰心,不覺垂下腦袋。

狄仁傑沉默片刻,又道:“還有件事,我特意命人在楊霖的房中放置了寒蘭。”

“啊,那他、他可有什麽反應?”

狄仁傑喟然嘆息:“他對此茫然無覺。”

“唉!”了塵重重地嘆了口氣。

禪房之中再無聲響。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沉入邈遠深諳的回憶。只有在回憶中,他們才能與友人重逢,才能重溫那一去不復返的迤邐風華,才能……又一次體味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

仍然是三十四年前,高宗乾封元年的深秋。

每年秋季,朝廷按慣例都要指派朝中重臣擔任黜陟使,巡查地方吏治。這年被任命為河南道黜陟使來汴州查察吏治的,是中書侍郎許敬宗大人。黜陟使大人替天巡狩,地方衙門自然嚴陣以待。十月下旬這幾天許大人駕臨,汴州刺史府上上下下忙了個人仰馬翻,總算諸事順利,許敬宗一番審查後,對汴州的吏治民生都十分滿意。因公事已了,汴州刺史齊晟大人特別在今夜給許敬宗安排了一場宴席,汴州上下官員一律要到場,為黜陟使大人餞行。

彼時,狄仁傑升遷並州法曹參軍的任命還未下達,狄仁傑仍在原來的職務——汴州判佐的位置上兢兢業業。狄仁傑並不著急,早就預料要到年底才會有調令過來,而且他自己也蠻喜歡汴州的風土,在此地當了十年的地方官很有感情,正想好好利用這剩下不多的一段時間,再為汴州百姓做一些事情。今年的這位黜陟使許敬宗大人名聲不大好,曾經在廢黜王皇後助立武後的事件中立下大功,後來打擊長孫無忌和宰相上官儀,他也是首當其沖的先鋒幹將,被一些政治上的保守人士嗤之以鼻。然在狄仁傑看來,許敬宗的這些行為倒無可指摘,畢竟忠於武則天其實也是忠於高宗的表現,但是許大人在飲食男女上不加檢點,鬧出不少醜聞,甚至還為了一個婢女和自己的兒子爭風吃醋,就實難讓人尊重了。不過說來說去,許敬宗大人是朝中手握實權的幾位重臣之一,狄仁傑就算不會刻意巴結,也無意得罪,多少還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既給許敬宗留個好印象,還能給竭力在朝中推薦自己的閻立本掙足面子,對於今後的仕途,也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

餞行宴就擺在汴州城西龍庭湖畔的醉月居。醉月居是汴州城內最風雅的一座酒樓,它傍水而設,景致如畫。尤其是在月圓之夜,把盞美酒,憑窗而立,天上玉兔高懸,水中晴輝點點,絲竹管弦弄影清風,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樂而忘形。

因是餞行酒,正事已罷,大家沒有了負擔,黜陟使大人的心情也很好,在宴席上談笑風生,令這場夜宴進行得格外和諧酣暢。酒過三巡,眾人漸漸酒酣耳熱,言談舉止也開始放肆起來,便有人大聲抱怨幹喝酒不痛快,提議行個酒令。猜拳太俗、投壺又太悶,想來想去,有人提出猜謎助興,恰好在座的官兒多是科舉出身,均自詡有些學問,便一致同意做些引經據典的詩謎來玩。當然了,頭一個謎還要請黜陟使許大人來出。

許敬宗今夜喝了不少酒,圓胖的臉上紅酡酡的。看樣子醉月居出名的河鮮美味非常對許大人的胃口,他左手擱在腆起的肚腹上,右手頻頻舉筷,聽見眾人哄鬧著要自己出謎,便眯縫起眼睛想了想,隨即搖頭晃腦地吟道:“正使遭饞口,何嘗廢直躬!”

許敬宗右手邊坐著汴州刺史齊大人,連忙大聲招呼:“各位,各位!許大人出題了,哪位猜到的趕緊說啊!”

狄仁傑這時的官位較小,還輪不到主桌,只在次桌陪席,心中暗自好笑,許敬宗的謎語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席間能猜出的估計也有好幾位吧。果然,他身邊坐著的同僚徐進探過頭來:“懷英兄,許大人這個謎語一般啊。”

狄仁傑微微一笑:“徐兄要不要去搶猜?”

徐進吐了吐舌頭:“我可不敢搶那桌上的風頭,再說了,也沒說猜出來有什麽獎勵啊,急什麽!”

狄仁傑努了努嘴:“注意聽,他們在商量獎賞呢。”

果然,主桌之上看到無人應和,許敬宗身邊一左一右的刺史和長史兩位大人坐不住了,齊刺史給長史許思翰遞了個眼色,許思翰長史端著酒杯站起身來。狄仁傑看到他,不覺皺了皺眉。這許思翰已年近六十,是個十足的老官吏。長史本就是虛銜,許思翰平常養尊處優,不做任何實事,每日裏就是蠅營狗苟,用的盡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居然不僅坐穩了長史的位置,還結交了不少朝中顯貴、皇親國戚,甚至和蔣王李惲攀上了連襟,其女許敬芝又與李惲之子、汝南郡王李煒訂了婚。於是這許思翰便自以為加入了皇族豪門,人前人後更加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狄仁傑對他的做派和為人從心裏感到厭惡,一向敬而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