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視(第3/13頁)

武則天沉著臉駁斥:“賞罰有度本屬帝王之術,作為臣子據實以奏是履行本分,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張昌宗此刻正小鳥依人般地靠在武則天的膝旁,聽到個“賞”字,起了好奇心:“咦?陛下,您打算賞什麽給狄國老啊?”

武則天稍微和緩了神色,從內侍手中接過玉簪,替張昌宗插在剛挽好的發髻上,笑問:“你說呢?”

張昌宗翻起白眼:“他已經是同平章事了,官沒得可升,那就只能賞田、賞宅子、賞銀子?”

武則天意味深長地搖頭:“狄仁傑為官清正、胸懷社稷,田宅銀兩對他恐怕沒有什麽吸引力。”

張昌宗鼻子裏出氣,滿臉的不屑。張易之觀察著武則天重放晴光的面容,討好地道:“陛下,狄國老想要什麽樣的賞賜,他自己在這奏章裏面都寫明了,陛下何不順水推舟?”

“哦?你倒說說看,他想要什麽?”

張易之半躬下身子,指著奏章道:“這不是嗎?‘又有余子景暉,服流西北,巧得大食奇藥數種。適逢庭州瘟疫,傾其所有,救軍民無數,其功雖親不可沒也,伏請陛下恩賞。’呵呵,狄國老還真是論功不避親啊。”

武則天輕嘆一聲:“這就是狄仁傑的作風,真正稱得上光明磊落。憐惜子嗣乃人之常情,他也這麽大歲數了,狄景暉是他最小的兒子,想必最為鐘愛。去年並州案發,朕見他就是一副肝腸寸斷的樣子。這次隴右道戰事,他不顧年老體衰,奮古稀之軀行程數萬裏,於公當然是為了大周安危,於私恐怕也是為了這個兒子吧。”

張易之附和道:“那也是陛下仁慈,不計較他暗藏私心,反而體諒他。那麽……”他猶豫了一下,追問,“陛下打算怎麽獎賞這個狄景暉呢?”

武則天沉吟片刻,面露微笑道:“狄仁傑啊,這回朕要給你一個大大的恩典。”

張氏兄弟醋意十足地交換了下眼神,卻也都很識趣地沒有說話。少頃,張易之按捺不住又問:“聖上,狄國老這奏章裏還提到的崔興等大人戰功,您又準備如何嘉獎呢?”

“哦,這些朕已交給姚崇,讓兵部和吏部一起擬個奏議出來,庭州刺史的缺、瀚海軍上下空出來的官職,還有狄國老提到的那個什麽姓高的旅正,讓他們一並都考慮了。”

“陛下英明!”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稱頌,伴隨一陣響亮的蟬鳴,擊碎夏日午後的悶熱。武則天不覺精神一振,俯瞰觀風閣下的綠水碧潭、幽廊修竹、殿宇宮墻、雲蒸霞蔚,俱在明麗的日光下熠熠生輝,祥和寧靜卻又氣象萬千,令她從心底油然而生出自豪感來。

張易之仔細觀察武則天的神色,知道她此刻心情上佳,便壯起膽子道:“陛下,臣看狄國老的這封奏章,就是有一處不太明白。”

武則天饒有興致地端詳著他鼻尖的薄汗,淡淡地問:“唔,你說哪裏不明白?”

張易之咽了口唾沫,道:“陛下,前幾日武重規大人的奏報,臣也看了,與狄國老的這份奏陳兩相比較,二位大人在突騎施王子烏質勒的行為上,描述多有差異啊。”

“嗯,”武則天微微頷首,“那麽你認為,朕該采信誰的說法呢?”

“這……”張易之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心中著實忐忑卻又不願坐失良機,於是他字斟句酌地道,“陛下,臣覺得似乎還是高平郡王的奏陳更可信。”

“哦,說說理由。”

“陛下,首先看烏質勒,他既出生蠻夷,自然就遠大周而近突厥。那突騎施部又非天朝羈縻的正統姓氏,如今建牙碎葉,部落酋長敕鐸自封可汗,也是東突厥默啜支持的。烏質勒一旦繼承部落領袖的位置,就是個可汗,又何必轉投大周,求一個都督的封號,再說他為別姓,能不能封到都督都還是個問題。因此臣以為,烏質勒背突厥向大周的可能不大。”

武則天冷笑:“五郎,你這番理由看似充分,卻忘記一個關鍵。”

“什麽關鍵?”

武則天輕哼一聲:“突騎施老酋長死後,烏質勒是他的長子卻未能繼位,反讓敕鐸當上了個什麽勞什子的可汗,又有默啜的支持,你說烏質勒的心中會痛快嗎?再說,敕鐸自己也有兒子,烏質勒怎麽能肯定敕鐸死後,部落領袖的位置就一定落到自己頭上?假如你是烏質勒,你會甘心眼巴巴等著那懸於半空的繼承權?每時每刻還要擔心自己被敕鐸和他的兒子們除之後快?還是幹脆轉投大周,借大周之力幹脆利落地奪取突騎施的統治?你看狄國老所奏‘今烏質勒反正,請命收復碎葉’,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張易之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武則天瞥了瞥他漲紅的臉,安撫道:“五郎看不透這層也自然,你雖然機靈,為人還是單純的,哪裏懂這些殘酷詭詐的皇權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