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視(第4/13頁)

張昌宗湊趣地把頭伏在武則天的懷中,含混不清地嘟囔:“說的就是嘛。我們本來就不懂這些,陛下,您可得多教著我們些,要不然……”他擡起頭,向武則天投去濕漉漉的眼神,做出副欲言又止的可憐模樣。

武則天心有所動,輕撫著張昌宗的肩膀嘆道:“唉,只要有朕在,你們便不用擔心。”

張易之到底不甘心,憤憤地又開口了:“陛下,就算烏質勒像您說的那樣,可武大人所奏袁從英叛國投敵之罪又是怎麽回事呢?尤其怪異的是,狄國老的這份奏章,把整個戰事都解釋了一遍,為什麽偏偏對袁從英只字不提?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莫非有什麽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武則天思忖著,眼中突現鄙夷的冷光,“那袁從英是什麽東西?也值得你們再三嘮叨!”

張易之愣了愣,拿不準武則天的意思,便只垂首沉默。少頃,頭頂上響起武則天陰沉的話語:“袁從英,不過是一個被貶戍邊的七品校尉,他能掀起什麽大風浪來?一無權勢二無兵馬,他叛國投敵,誰又會理他?如此種種的罪責加在袁從英身上,不過是暗指狄國老。狄仁傑不替袁從英辯白,其實就是不替他自己辯白,因為事實勝於雄辯,辯無可辯!”

張易之硬著頭皮又憋出一句:“那總不成還要為了袁從英私傳軍報、奸姘人婦而嘉獎他吧?”

武則天微微一怔,隨即朗聲大笑:“你呀,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小心眼?狄國老的奏章裏,哪有一句替袁從英邀功請賞的詞句?既然狄國老都不提了,你們也就噤聲吧。”

兩個男人果然乖乖地噤了聲,可惜滿園夏蟬並不理會女皇的無上尊嚴,仍然顧自放聲高歌。武則天舉手按上奏章華麗的絲絹封面,心中百般滋味,悲喜難言。一陣清風吹過,蕩起玉液池中碧玉般的漣漪,武則天振作精神,聚起豪情,揚聲道:“狄國老忠義可嘉,功在社稷,朕心甚慰啊!朕已決定,在七月初一狄國老返回神都之日,親自出城相迎。到時,我大周君臣將與全洛陽的百姓共同慶賀這來之不易的勝利,共祝大周之昌盛!”

前線勝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神都各處,但對於大部分的洛陽百姓來說,感覺並不強烈。畢竟隴右道遠在西北邊陲,那裏的戰事對神都的生活產生不了實質的影響,唯有趕本次制科考試的考生們真是喜出望外,終於有了盼頭。

原定在五月中舉行的制科考試,就是因為隴右道突發戰事而被無限期地押後,主考官狄仁傑大人到前線去當安撫使,假如戰事吃緊曠日持久,制科考試被迫取消都未可知。這些從天南海北聚攏到洛陽的考生們聞聽消息,當時都傻了眼。趕一次考可不是件輕松的事情。從遠離都城的各地來到洛陽,路途之上一走好幾個月,顛沛辛苦自不待言,進京以後住店、報名、行卷、訪友,吃喝拉撒,哪一樣不要花錢。不少貧窮的考生甚至舉債趕考,朝廷一句考試延期,諸考生們是進也不得退又不能,銀子像水一般地流出去,滿腹學問不得施展,還連個盼頭都沒有,簡直快郁悶死了。

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日出,隨著洛陽的盛夏漸入佳境,考生們盼來了前線勝利的消息。主考官狄仁傑大人在前線平定突厥、立下赫赫戰功,已經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不日即將抵京。吏部選院傳出消息,聖上重新定下考試日期,就在八月初一。所有報過名的考生需盡快到吏部選院重新核準名單,以確認考試資格。

蕭條了一段時間的天津橋東側變本加厲地熱鬧了起來。前段時間,很多考生為了省錢都搬出了洛水兩岸的豪華客棧,蟄伏在洛陽各處簡陋的小館驛中,現在隨著考期臨近,又都陸續回遷。選院附近的茶樓、酒肆也重新被躊躇滿志的考生們占據,更因為前兩個月壓抑和無望的等待,人人都顯得比之前愈加亢奮,充滿迎戰前的激情。

這幾天,何淑貞每天一大早就來到天津橋旁守著,在烈日下站上一整天,兩只昏花老眼不肯放過任何一名來往的考生。沈槐不在洛陽,何淑貞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早出晚歸地尋找兒子,沈珺自然不會說半個不字。何淑貞想要找到楊霖的願望比往日還要迫切,因為她心中所包藏的秘密,已漸漸讓她意識到危險的逼近。

“大娘?您……是何大娘?”何淑貞正被烈日曬得頭昏眼花,乍一聽這聲招呼,愣是沒有認出面前那滿臉油汗的小胖子。小胖子倒是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擡高聲音又叫:“何大娘!您眼花了吧?哈哈,在下趙銘鈺啊。大娘一向可好?怎麽,您陪楊霖兄一塊兒來神都趕考?”

“楊霖?”何淑貞猶如五雷轟頂,一把抓住趙銘鈺的衣襟,尖聲叫道,“趙……趙公子,你知道我家霖兒在哪裏嗎,他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