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妮克

我記不清那一年我們是因為什麽而決定雇用愛爾蘭學生了。我對愛爾蘭的了解只限於他們的威士忌和一些音樂。我想是一個朋友的表親給安排的。記得當時我還很懷疑這些喝過大學墨水的人怎麽能適應繁重的體力勞動,雖然最後的成效各有高低,不過他們都盡了最大努力,這一點我必須承認。也是在那時候,我們同意接納一些南非工人,他們迫切想學習我們這裏的波爾多葡萄酒釀造工藝,我們將教授他們葡萄栽培技術,並支付少量的費用作為他們提供勞力的報酬。當然,不是所有的白種工人都願意跟這些黑人兄弟並肩勞作,但我的父親,作為當地人民的英雄,選擇了以身作則。他無須多言,卻用親身經歷提醒著我們種族偏見可能帶來的可怕後果。

後來我很後悔自己當初沒多問幾句,究竟哪些人會來,他們又會如何工作。我收到斯坦林布什大學的一個男人的來信,詢問是否可以讓他的兒子和其他七個勞工一起來學習葡萄種植知識,所以我準備好要接收八個男人在這裏工作兩個月。可來到這裏的卻是七個黑人男孩,有的年齡還非常小,還有一個名叫約斯特的南非白人,他是其中唯一能說法語的人。原來是約斯特將要繼承西開普省的一塊土地,他的父親命令他必須將其作為葡萄種植園,可約斯特不想幹任何具體的活兒,於是帶了七個可憐的家夥來法國替他學習如何種植葡萄。他不準他們住在為大家統一安排的住所裏,而是讓他們住進了村裏的一個谷倉。他也沒有支付他們應得的報酬,而是用我們可以隨意取用的葡萄酒來代替工錢。一開始我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還是其他勞工告訴我的。他們都對此頗有微詞,當我親眼看見其中一些黑人身上的傷口和瘀青時,才終於相信了那些關於約斯特種種暴行的傳言句句屬實,我下令讓他離開。我沒什麽能幫上那些男孩的,他們跟奴隸並無分別。他們沒有受過教育,也不會說法語,過完那個夏天我們也沒有足夠的活兒能讓他們留下來工作。他們離開的前一晚,趁著約斯特去村子裏喝酒,爸爸和我找到了他們。我們給了他們一些錢和食物,他們看起來都很害怕,但其中一個男孩走上前來握了我的手向我們表示感謝。他的大膽讓其他男孩十分震驚。

那個時候,理論上說,莊園的一切都是我在監管,包括城堡、果園、橄欖園和釀酒廠,我們的朋友和鄰居也給予了極大的支持,但在具體執行方面,我指派了本地的管理員麥克斯和康斯坦丁來管理各個部門,這些朋友和鄰居都深受我們信任。有意思的是,現在想起來,雖然我堅持家裏人每晚要單獨在房子裏吃飯,而勞工們則在戶外用餐,可我們當時的運作方式跟一個集體農場或是英語中所說的公社並無不同。我堅決不允許勞工們在房子裏過夜。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可以大家共用。我積極鼓勵爸爸讓我來接手,我想他很樂得放權,然後過起了優雅的退休生活。不過,對於讓·呂克的教育問題他卻堅持要親自上手。讓·呂克到秋季就要入學了,他外公一心要讓他在起跑線上領先一步。

在諸多的角色之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為勞工們準備飯食,我任命自己為廚師長,爸爸並不願讓我幹這種比較低賤的工作,但這是我想要的工作,也是我所擅長的工作。戰爭結束後,我們沒有了仆人,塞西爾姨媽卷起袖子學會了怎麽給我們提供美味又營養的食物,我的手藝都是從她那裏學來的。她教會我制作鄉村美食的基本方法,我為所有的勞工提供了簡單但營養豐富的飯菜,同時也一如既往地依靠我的鄰居麥克斯和康斯坦丁來維持農田和果園裏的工作秩序。

奧利弗和勞拉是愛爾蘭勞工中最先引起我注意的人。他們真算得上一對金童玉女。真該有人給他們畫一幅畫像。作為一個愛爾蘭人,他實在是帥氣得驚人。與其他人長滿雀斑的蒼白膚色不同,他皮膚光滑,而且眼睫毛濃密纖長,目光明亮有神。他的女朋友勞拉有著一頭濃密的黑發,皮膚光潔無瑕,個子嬌小玲瓏。我雇了許多本地的女孩在地裏幹活兒,可我擔心這個女孩可能太嬌弱,幹不了這樣的工作。

奧利弗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還幫其他人當翻譯,爸爸很快就把他當成了那群人的代言人。爸爸在被關過禁閉之後,右手就落下了毛病,會不停哆嗦,造成了他書寫困難。於是他請奧利弗幫忙處理一些文件。奧利弗對讓·呂克也很感興趣,沒過多久,這三個男孩跨過了年齡、語言和閱歷的層層鴻溝,徹底地打成了一片。爸爸要求把奧利弗派給他當助手,我從未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所以這件事也照樣沒跟他爭。他們三人的關系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無比親密。爸爸和讓·呂克仿佛找到了他們一直在尋覓的那個人。那時候我想,我沒能給我的兒子一個父親的確是個錯誤,爸爸也會希望這個家裏有個男人存在,所以雖然我對這段突如其來的友誼仍持有保留態度,但看在爸爸的面子上也沒有多加幹涉。我不明白奧利弗為什麽會跟他們建立起這樣親密的關系。想必他也有自己的父親,但我承認自己有點嫉妒他分走了我父親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