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

從法國回來後的幾個月,勞拉的情緒始終飄忽不定。我父母擔心不已。她在1974年10月回到了學校,但11月又再次退學了。緊接著,在12月的第一個星期,她失蹤了。

一個星期四的早上,我在餐廳裏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問我是否知道她在哪裏。她前一晚10點左右睡的覺,可到早上媽媽去叫她時卻沒人應。她的床整整齊齊沒有動過,誰也沒聽見她離開家。我們給朋友和鄰居打了一圈電話,可誰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收到過她的消息。到了星期五早上,她還是沒有回來,媽媽都快急瘋了。星期三早上,媽媽跟勞拉說話時,她非常平靜,連媽媽都以為她終於轉過彎來了。她們還商量著周末一起去買雙新靴子。媽媽之前看到一雙靴子,她很喜歡,覺得很適合勞拉。媽媽說她們打算星期六一起進城去那家店。勞拉說她很期待重回學校,期待一切恢復正常,也承認在法國這一年其實非常煎熬,她說她早該跟我一起回家。媽媽安慰她說大家都能理解,只要她回歸正常的生活節奏,一切都會慢慢步入正軌的。我們讓媽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們當時的對話,不放過任何一個不起眼的細節,卻始終沒發現有任何值得恐慌和不安的跡象。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後來在勞拉的衣櫥裏找到一個盒子,裏面有雙嶄新的靴子,正是媽媽喜歡的那一款,但卻不是勞拉的尺碼。靴子是媽媽的尺碼,購買於星期三下午。

星期五一早,我們開始往各家醫院打電話。一個人會有多大概率以一種失憶且身份不明的狀態出現在醫院裏?我想,對於像我們一樣正在苦苦尋找他們的人而言,這樣的概率實在太低了。星期五下午,衛隊的人來到家裏采集口供。他們想把勞拉的照片刊登在報紙上。我手裏她最美的一張照片是在法國用我的愛克發即時成像相機拍攝的。那天我們都喝醉了。勞拉歪著頭靠在上身赤裸的奧利弗肩上。她閉著雙眼,臉部有四分之一被前面地上的幾個酒瓶子擋住了。照片中的她面帶著微笑,仿佛心中藏著一個沒人知道的秘密。大家都覺得這張照片不適合刊登出來,爸爸找了一張去年聖誕節的照片,上面的她一臉的開心,但神情中隱約透著一絲凝重。面對即將到來的公眾關注,我父母頗為驚恐。我們一家向來行事低調,在他們的眼中,我妹妹遭遇的精神崩潰是不可告人的醜聞。

太陽照常升起照常落下,門廳裏大座鐘的指針打著痛苦的節拍,不斷有車輛駛過,孩子們經過我家門前時,傳來陣陣笑聲,可我們的生活仿佛被掏了一個大洞,我們腦中都有一個巨大的疑問,卻找不到答案。那張照片按計劃會在星期一刊登在報紙上並在電視上進行播放,可星期天的下午衛隊打來電話,請爸爸過去一趟。我們明白一定是事情有了新進展,但爸爸不讓媽媽陪他一起去。他離開後,我陪著媽媽在家等待著,我們猜測究竟是有了什麽樣的突破,我們都不敢把心裏已有的答案說出來,擔心一旦說出口就會變成現實。

爸爸沒過多久就跟媽媽的弟弟,也就是阿丹舅舅一起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個年輕的警察。我不知道警察為什麽會跟他一起回來。或許是政策規定,又或許是出於禮貌,為了保證爸爸平安回到家。

勞拉的屍體是在那天早上被沖上西科克郡的查古納海灘的。一個遛狗的人(為什麽這種事總少不了遛狗的人?)前一晚在懸崖邊看見過一個人,還向衛隊報備過。據說她是衣著整齊地走進了海裏。我們都認為那不可能是她。她為什麽會去那裏呢?但我們心裏其實都非常清楚,那裏正是她會去的地方。我們小時候去斯基伯林看望外祖母時,都會在那片海灘上玩耍。衛隊還在附近找到了她的手提包。雖然包裏沒有標記,但也有足夠的東西來證實她的身份。那晚我們都去了西科克郡進行正式的身份鑒定。爸爸和阿丹舅舅試圖勸阻我和媽媽,讓我們不必去看她。老天寬恕,我也贊同,可媽媽卻堅持要去,於是媽媽和爸爸一同推開門走了進去,而我和阿丹舅舅則留在外面等候。我聽到瓷磚地板上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接著四周一片寂靜,只剩下我和阿丹舅舅的呼吸聲,還有工業制冷機在嗡嗡作響。在悲劇面前,時間再一次變得毫無意義,幾分鐘過去了,幾小時過去了,我們就這樣等待著,等待著他們去確認那個我們在心裏早已確認過無數遍的事實。阿丹舅舅一度提議我們誦念萬福瑪利亞來祈禱。可我不明白這樣能對最終的結果起到什麽作用。

若幹年後,我父母去世了,我想他們是由於悲傷過度而死的。當我們聯系到薇洛妮克夫人時,她也無法解釋勞拉為什麽會自殺。她說勞拉在法國期間一直非常認真地工作,她也從未發現勞拉有任何異常。她說我們應該為這樣一個聰明又能幹的小姑娘感到驕傲。聽到這樣的話我們寬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