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爾(第2/2頁)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勞拉生前最後幾年的情況。在我們去法國前,她還是個聰明又反復無常,喜歡打情罵俏的女孩,未來一片光明。1973年的夏天,她開始有了一些變化。薇洛妮克夫人對她的贊揚讓我很是意外,但同時也頗為欣慰。

葬禮當天我們傷心欲絕。奧利弗沒有出席,只是寄來一張卡片,言辭優美地表達他的惋惜哀悼之情。除開我的各種憤怒和哀傷情緒,他的做法也讓我略有些生氣。這對我的父母和我很失禮,也是對勞拉的不尊重。究竟是何等大事能讓他缺席勞拉的葬禮?

在衛隊的幫助下,我們得以阻止那張照片在電視上播放,也只讓一家報社刊登了出來。葬禮很私密,隨後的好幾個月裏,我們陸續收到很多的吊唁卡片。那個時候,自殺還是個禁忌話題,人們也不太知道要怎麽表達對我們的同情,所以我們只是在家人之中默默地為她哀悼,以免讓朋友們難堪。我覺得人們對待自殺的態度在那之後也並沒有什麽變化。當有人因癌症去世後,會留下其病程及隨後各階段病情惡化情況的公開記錄,可換作自殺,就絕不會有人公開討論它,你也無處抒發自己的哀傷。這僅僅是已故者家庭裏一個見不得光的小秘密。

我知道勞拉的精神狀態在我們離開法國之前就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但不知道造成她精神抑郁的關鍵因素是否就在奧利弗身上。畢竟他是勞拉最親近的人。我甚至想過勞拉也許在跟我們分別時已經懷孕了,但我無法想象我認識的那個勞拉會墮胎或是遺棄一個嬰兒,雖然在那個年代這樣的事情會讓人名譽掃地。除此之外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她懷孕後流產了。我跟奧利弗提起過這個想法,但他卻為此大為震怒。他從未這樣想過。結果我反倒後悔跟他提這個了,因為這樣一來好像是我要把勞拉的死怪到他頭上一樣。

多年之後,奧利弗將他的故事書中一位英雄般的人物命名為勞拉。我很感激他。他只在80年代初期的時候跟我聯系過一次,小心地問起能不能在我們的餐廳舉辦婚宴。

那個時候,德莫特已經來到我的餐廳當領班,而我則是主廚。雖然我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相當尷尬,但後來卻發現他其實非常擅長跟人打交道,他會記住別人的名字、生日,還有喜歡的酒。他的組織能力也非常強,還從全城各處挖來了最好的服務員。那些回頭客之所以來我們的餐廳,既是為了享用美味的食物,同時也是為了享受德莫特和他的團隊所提供的細致入微的服務。

餐廳坐落在一棟偏僻的大樓裏,我舒適的小家就在餐廳樓上的公寓裏。我的專長是烹調法式鄉村菜肴,曾經被一位討厭的評論家貶稱為“農民菜”,不過對當時的都柏林人來說卻是相當復雜精美的菜肴了,再加上我們持有賣酒執照,還接受臨時預訂,很快餐廳就在戲劇圈裏變得紅火起來。這其實也是件喜憂參半的事,一方面他們酒量驚人,還能為餐廳增添點明星光環,但他們又經常不付賬,到打烊的時候時常要把他們擡到休息區去過夜。我所知道的那些都柏林戲劇節的後台荒唐事都能讓報紙的八卦專欄作家失業了,不過我們一直謹言慎行,德莫特有時候寧願把我逼瘋都不肯告訴我誰跟誰又睡到一起了。

時隔這麽久再次收到奧利弗的來信我很高興,也很願意承辦他的婚宴。此外,我也很想讓他看到,我也很成功,也有了認真交往的對象,讓他看看我不是個怪胎。

然而,他所選擇的新娘卻讓我非常意外。艾麗斯,她也算漂亮,可奧利弗向來以只交往絕代佳人聞名,而艾麗斯的姿色的確夠不上這個標準。她跟勞拉完全沒法比。可憐的艾麗斯。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麽,至少那一天她是非常幸福的。婚宴上,奧利弗的家人一個都沒有出席。我早就懷疑他時不時提起的有錢的父母根本就是個幌子。我猜他可能是個孤兒,而婚禮上他家人的缺席恰好證明了我的猜測。

到如今我已經多年未曾見過奧利弗,只在電視上時不時看到他。他也很久沒有來過餐廳了。當他成為一名成功的作家時,我非常為他開心。我沒有孩子,只讀過一兩本他的書,我也知道這些書的目標讀者並不是我,但仍然能夠感受到這些作品有多麽出類拔萃。有一些故事還被改編成電影由好萊塢的大明星出演,所以我看過的故事比讀過的要多。他的名字時常在媒體上出現,每當想到他,我總會先想起自己當年主動出櫃時的情形,頓時覺得無比尷尬,接著當我想起我美麗的妹妹勞拉時,又會有無盡的悲傷襲上心頭。

現在奧利弗的真面目顯露了出來,我不得不重新思考勞拉的精神崩潰是否有可能是奧利弗造成的。她去世的時間是我們法國之行的一年之後,但我從未如此確信,那年夏天在勞拉和奧利弗之間的確曾發生可怕的事情,以致她要懷揣著沉重的巖石一步步讓自己墮入深不見底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