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

艾麗斯·奧萊利住在林蔭大道,而我們家在別墅區。這兩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林蔭大道上的豪宅是我們這些房子的四倍大,寬敞的後院沿著我們家陽台的山形墻綿延開來。我們家這邊叫作別墅區,這名字真蠢,聽上去好像身在異國,家門前就有陽光沙灘似的,但實際上不過是礫石外墻砌起來的公租房罷了。

林蔭大道那邊那些“上等人”(我們一般都這麽叫他們)不怎麽和我們來往。他們跟我們上的是不同的學校,交往的圈子也不同,可艾麗斯一家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他們一家一點也不勢利,也從不像其他住林蔭大道的人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我妹妹蘇珊以前常被邀請到奧萊利家喝茶,我媽還拿這件事向其他媽媽顯擺。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還不太懂這些,但也知道艾麗斯來我們家算是件挺重要的事,因為我媽會讓我們把鞋子擦亮些。說實話,我以前挺煩這個的。難道艾麗斯還會檢查我們的鞋子不成。她話不多,也算不上漂亮,要我說的話只能算普普通通。

她母親布蕾達是個虔誠的教徒,不常讓艾麗斯出門。她從不參加社區裏的舞會或是其他社交活動,她不光是不參加我們這邊的活動,據我聽說也不參加那邊的高級網球俱樂部什麽的。估計是因為尤金。要我說的話,尤金之所以會是這個樣子,就是因為他母親生他的時候年紀太大了。艾麗斯的媽媽是附近的媽媽中年齡最大的。艾麗斯出生的時候她應該都四十歲了,尤金是那之後第四年還是第五年出生的。一直到他長大點了我們才發現有點不對勁。他快七歲了才學會走路,說起話來也怪怪的。我猜多半是因為這個,林蔭大道上那些上等人才不願意和奧萊利一家來往的,是怕可憐的尤金會往他們的家具上滴口水吧。我記不得她爸爸具體是什麽時候去世的了,但應該是在尤金出生之後不久。我對他完全沒有印象。他應該是個公務員,職位好像還挺高。我想他好像是在地政局工作,要我說應該掙錢也不少。

我們這幫人裏有幾個過去常戲弄尤金,拿他開玩笑,艾麗斯總會維護他,也不知為什麽,從來沒人願意惹艾麗斯生氣。她自己也是個挺奇怪的人,很羞澀又很有禮貌,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我們都覺得她遲早會進修道院,總有許多的修女去她家拜訪,以至於我們都以為她母親有那樣的打算。蘇珊去做客回來後報告說她家墻上掛滿了神像,而且大多數都是艾麗斯親手畫的。蘇珊還在那兒吃過幾次飯,她說艾麗斯還得像照顧嬰兒一樣用勺子給尤金喂飯。她說那些食物難吃極了,所有東西都煮成了寡淡無味的糊糊。這讓我們很驚訝,我們還以為住林蔭大道的那些人都是吃的盛在銀盤子裏的黃瓜三明治呢。現在回想起來,我估計那些寡淡的食物都是為了方便尤金才準備的吧。他不會吃任何不尋常的東西,除非是餅幹或者精美的蛋糕,不過這些當然只會在聖誕節或是生日之類的場合才有。布蕾達估計覺得這樣的犧牲對他們一家來說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應盡的義務吧。我很清楚地記得艾麗斯偶爾來我們家吃飯的時候,總會大快朵頤並對我媽媽的廚藝贊不絕口。我媽媽聽了可高興了。

蘇珊和艾麗斯同年級,但上的是不同的學校,所以她們偶爾會拿著同樣的課本來寫作業。至少根據艾麗斯的成績單來看,她是絕對沒有蘇珊那麽聰明的。蘇珊是我們家最天資聰穎的,總是在我面前顯擺她成績單上得到的A和B。而艾麗斯基本上很穩定地保持在C的水平,只有藝術課能拿到A或者B。不過要我說,這倒不是因為她存在智力上的不足,而是因為她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鉆研功課,畢竟照顧尤金可以算得上一份全職工作了。她媽媽患有關節炎,隨著年事漸高還越來越惡化,但我想她是意識到了讓艾麗斯用余生來照顧尤金是很不公平的,所以她讓艾麗斯去大學裏學點什麽。一聽艾麗斯跟我們說起這件事,我就非常確定今後我們很難再見到她了。我們別墅區沒人上過大學。我也為蘇珊感到有些抱歉,因為她就要失去一個好朋友了。

艾麗斯最後被藝術學院錄取了,這著實讓我們很吃驚。真不敢相信這麽多的大學裏,她居然選了這樣一所學校。首先,就畫畫來講,只有擅長與不擅長之分。她說畫畫重要的是“技巧”之類的,可要我說的話,她畢業之後畫出來的東西跟她上學之前畫的那些相比也沒什麽長進。現如今,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染了頭發,還常常穿著異性風格的服裝,實在讓人雌雄難辨,也許這就是現在所謂的時尚吧,但在七十年代,只有藝術專業的學生才喜歡玩這套。他們之中有的人還是素食主義者,光這一點就能說明點問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