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殼蟲捕者

這是一種奇特的經歷嗎?漢密爾頓醫生問自己。是的,我的朋友,我曾經有過一段非常奇怪的經歷。我當然不想再有一次這樣奇怪的經歷了,因為這和所有關於偶然性的學說和理論都是沖突的,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像這樣奇怪的經歷不可能發生兩次。你可以相信我,當然,你也可以不信,但是這件奇怪的事兒,真的就像我給你講述的這樣在我的身上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那時候,我剛剛成為一名醫生,但是我還沒有開始正式執業,當時我住在哥沃大街。那條大街從那以後又重新編了路牌號碼,我那時就住在一間臨街的房間裏,那個房間只有一個弓形窗,如果你從大都會車站出發,一直順路往下走,在你的左手邊兒,你就能看到了。我的房東是個寡婦,名字叫默奇森,她一共有四個房客,三個是醫學院的學生,還有一個是工程師。我租住的房子是最高一層的那間,也是房租最便宜的那間,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常常覺得這房租我負擔起來很有困難。我的財力很有限,天天縮水,所以每個星期我都得找點事兒幹才能維持生存的需要。然而,我又不情願開那種什麽病都能看的普通門診,因為我對科學研究的各個方面可以說都抱有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動物學研究,我對這門學問的研究興趣最大。那時候,我幾乎就要放棄開診所的想法了,我不想做一名醫生,也不想開門診執業行醫了,我寧願立志成為一個終身踏踏實實獻身於醫學研究的人,就在這個時候,我竟然以一種非常奇特的方式,在為自己的理想奮鬥的征途上,碰到了我生命之中奇妙的轉折點。

一天早上,我拿起一份《規範報》,瀏覽其中的內容。我沒看到什麽有意思的新聞,正準備把報紙放下,突然我被個人專版的一則廣告吸引住了。這條廣告是這樣寫的:

“需要一位受過正規醫學訓練的男性外科醫生提供連續幾天的服務。該醫生必須體格健壯,性格堅強,並且具有果斷行事的能力。該醫生必須同時還是一位昆蟲學家——最好是鞘翅目昆蟲學家。本人親自前來面試,布魯克大街77號B。面試必須在今天上午十二點之前進行,過時不候。”

我剛才說過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獻身於動物學研究了。動物學的各個分支的研究我都很有興趣,其中,昆蟲研究對我的吸引力是最大的,而所有的昆蟲裏,我對甲殼蟲這個物種的研究是最熟悉的。蝴蝶標本收集者不計其數,而甲殼蟲的種類比起蝴蝶來要多的多,在英倫三島上捕捉甲殼蟲也要比捕捉蝴蝶更方便一些。正是由於這些原因,這門學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本人也捕捉了一些甲殼蟲,收集到的標本少說也有幾百種了。至於說到廣告裏提到的其他要求,我非常清楚,我的神經絕對沒問題,是強大可靠的,我性格堅韌,體格也頗為強壯,我曾經在醫院內部舉行的運動會上的負重比賽——也就是扔重比賽上得過獎。顯而易見,我是這則職位征召廣告的最佳人選。讀完這則廣告之後的五分鐘內,我就出發了,我叫了一輛出租馬車,直奔布魯克大街。

當我驅車前往的時候,我腦子裏始終轉著這樣的念頭,我試圖理出個頭緒來,什麽樣的人會出錢雇人,而且還提出這麽奇怪的用人條件呢。體格強壯,性格堅毅,受過正規的醫學訓練,還要對甲殼蟲十分了解——這麽多顯得十分奇怪的要求捏合在一起意味著這之間會有什麽樣的聯系呢?還有更讓人傷心沮喪的事情在後頭呢,就是這個活兒還不是個長期固定的活兒,根據廣告上的內容,這個活兒可能隨時都會結束,說不定什麽時候。總之,我對這事思考得越多,我就愈發搞不清楚這事情背後的來龍去脈;但是,我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打定了主意,管它呢,去看看情況再說,反正對我來說,我又不會損失什麽,更何況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揭不開鍋的地步了,於是,我做好了一切準備,準備去冒險,什麽險都行,不管情勢有多糟糕,我都可以一試,相信怎麽著都會給我現在癟癟的錢包裏添上幾塊兒大洋。害怕失敗的男人注定要為他的人生失敗埋單,好運氣不會平白無故地隨便降臨到我的頭上,但總不至於反過頭來罰我的款吧。此時的我,就像是一個口袋兒空空如也的賭徒,卻得到了上天的允許,就憑著現在這副德行,還能繼續上桌和別人繼續玩上幾把。

布魯克大街的77B是一棟飽經歲月滄桑的豪宅,那是已經褪了色但同時又讓人難忘的頗為壯觀的豪宅,暗褐色的外表,外觀很齊整,帶著一種濃重的,要向人示以敬意的堅韌頑強的氛圍,豪宅凸顯出明顯的喬治時代的建築風格。我從馬車上走下,一個年輕人正從這座宅子裏出來,快步地走上大街。當這個年輕人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對我投來好奇的一瞥,目光中似乎包含著一種惡意,而我卻不這樣想,我把這種目光看作是我的一種好兆頭,因為從他的外表上看去,很顯然他是一個剛剛遭到雇主拒絕的候選人,如果他對我有所怨恨,那只能意味著報紙廣告上的那個職位還是空缺著的。我信心滿滿,走上了寬闊的石階,輕輕地叩了叩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