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前三天。

我在客房換床單時發現了一個安全套,用過的。嚴格地說,這並不是客房,而是我的工作間,裏面只有一張坐臥兩用長沙發靠墻放著。有時外地人來作客,或蕾切爾的朋友在這兒過夜,這沙發就派上了用場。顯然這是昨晚留下的。

最初,我並沒有認出是什麽東西。皺巴巴的,有點像米白色,又有點米黃,心想可能是一塊用過的邦迪牌創可貼,或者可能是一截空空的香腸腸衣。我的手掃過床單,一把抓了起來——這才意識到是什麽東西。我忙不叠甩手丟下——它掉在了被蓋上;我急忙沖進衛生間去洗手,然後小心翼翼地用一副鑷子把它夾起來,放在一張幹凈的白色打印紙上,卷起那張紙走進了門廳。

“蕾切爾……”

房門虛掩,不過我能聽見她在打電話,聲音既沒有暫停,也沒有降低。我又叫了一聲,音量高了幾度,同時一直盯著那只安全套,仿佛它感染了埃博拉病毒1。

她勉強說了一聲“別掛斷,等一下,”幾乎是同時,“什麽事呀,媽?”語氣中明顯地有一種被打擾的氣惱。

“出來!”我厲聲說道。“馬上!”

她的回應是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然後,“我馬上給你打回來。”伴隨著窸窸窣窣、嘎吱嘎吱的聲音,我這18歲的女兒很不情願地下了床,走出了房間。一團蓬松的金發從前額流瀉而下,與我這一頭波浪似的黑發對比鮮明;一雙藍色的大眼睛顧盼生輝——她已經學會了用我的眼線筆和睫毛膏,畫得恰到好處;身高和我一樣,但比我苗條;身穿紅色T恤和運動短褲,身體的每一條曲線都十分明顯:我的女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人見人愛。

顯而易見,並非只有我才注意到了這點。

我把安全套舉在面前。起初,她眯眼斜視好像認不出那是什麽東西;接著回過神來,嘴唇張開,臉紅到了脖子,同時竭力掩飾自己的驚慌並瞪了我一眼——眼神犀利而挑釁。

“我猜猜看,”我說,“你們拿著這個來吹氣球?”

她眯起眼睛,每次知道我抓住了把柄時,她都是那樣一副不屑的表情,似乎我就拿她沒轍。“不是,媽媽。”

“往裏面灌水?”

她的眼睛眯得更窄,幾乎成了一條縫。

“也不是?那就請說說這東西怎麽會在床單上?”

她瞟了一眼套子然後看著我,肩頭起伏,吐了一口長氣。“好吧,我說。但你得發誓絕不告訴任何人。”

“我無法保證,蕾切爾。”

“媽媽耶,求你啦!你必須答應!如果傳出去的話……”

“先告訴我,我會看著辦!”

她頓時愁眉苦臉,下唇撅起;一陣戲劇性的沉默以後,才說道:“不是我,是瑪麗,那晚她和丹在那兒。”

瑪麗是她的閨蜜,丹是瑪麗的男友。“什麽時候的事?”

“周六晚上。”

今天周一。“當時你在哪兒?”她不吭聲。

“和亞當在一起?”亞當是蕾切爾的男友;蕾切爾三天兩頭鬧著要分手,其他時候又口口聲聲稱其為男友。只可惜,蕾切爾學到的是我那套情感模式2,或者說她還沒有形成正確的情感模式。

“我們沒有上樓,媽媽,我發誓。我們在廚房外的露台上抽水煙。”

今年夏天,我家成了蕾切爾及其朋友們的常來之處。我不準他們喝酒抽煙,但其他方面任其自便。不知何時,拿著裝飾華麗的銀質煙管抽水煙竟然成了最新最狂熱的時尚,那本來是《愛麗絲漫遊奇境》中的毛毛蟲3引以為傲的。那些青少年還時不時偷偷加點大麻進去,他們總是自認為比成年人更聰明可以瞞過去,其實這一招我早就知道。因為我年輕時——正值60年代4,剛好達到抽煙的合法年齡——比他們還要嚴重,於是我假裝不知這事。不過,我的工作間依然不允許有性行為,想都別想!“蕾切爾,這種事不對,再也不能發生。我們家決不允許!”

“母親大人,我們不是孩子啦,我明年都上大學了!”

“我知道。我也盼望你早點上大學!”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一直就煩我在你跟前;你誰也不相信,總是想控制一切!”

蕾切爾一旦開始噼裏啪啦抨擊我,我就只好退讓。這招是從她父親那兒學來的,他覺得咄咄逼人的方式會使我厭煩而作罷。那一套當初沒得逞,此刻也不會奏效。

“我要是你的話,就先閉嘴一個月,找到充分的理由再說。”

她雙唇緊閉,兩眼冒火。

這時電話響了,她眉毛高高挑起,隨即轉身沖進房間抓起話筒;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要不然,這當口沒準我們都會冒出一些讓彼此後悔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