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堂主著實過了倒黴的一天。

先是在早飯時候,傳來消息說,他的手下在夜間犯事了。警察攔截並搜查了一輛裝有兩千五百雙鑲毛邊的臥室拖鞋和五公斤的成品海洛因。從加拿大運往紐約市的那批貨在阿爾巴尼遭到攔截。車輛及貨物被沒收,司機和副司機鋃鐺入獄。

那批貨並不屬於這位堂主。然而,這次販運的小組給他付過了常例錢,期待著作為回報的保護。他們希望他把坐牢的人撈出來並且要回海洛因。這是幾乎不可能的。若是卷入案子的只是州警察局,他或許還有能力辦成,可話說回來,若是只有州警察局介入,也就不會犯案了。

這還僅僅是開始。他的大兒子從哈佛來電要錢,那孩子在開學前的幾周沉迷賭博而輸光了下學期的生活費。他花了一上午時間找出了他的連鎖餐廳賠錢的原因,下午向他的情婦解釋他為什麽今年無法帶她去歐洲了。最後,他的醫生告訴他,他的淋病又犯了。

他對著穿衣鏡,調整著領結,自言自語地說:“真是糟透了的一天。”

原來,紐約市的警察局躲在了這樁案子的背後:他們把消息透露給州警察局以避免和市裏的黑手黨扯上關系。市警察局當然可以對該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之所以沒有那樣裝聾作啞是因為有跡象表明,該案緣起於某個重要人物,說不定是財政部的禁毒局的人呢。堂主分派了幾個律師給坐牢的司機,打發人去拜訪他們的家屬,並開始談判,以便從警察局贖回那些海洛因。

他穿好了外衣。不過,他總喜歡就餐前換裝。他不知道該拿他的兒子約尼怎麽辦。這個暑假他為什麽不回家呢?大學生是應該回家過暑假的嘛。堂主原先想打發個人去看看約尼,但那樣一來,那孩子會以為他只操心錢的事。看來,他得親自跑一趟了。

電話鈴響了,堂主拿起話筒接聽:“喂。”

“這裏是門房,老爺。有個英國人要見你,還不肯說出他的名字。”

“那就打發他走。”堂主說,心裏還惦記著約尼的事。

“他說他是從牛津大學來的朋友。”

“我不認識什麽……等一等。他長得什麽樣?”

“小個子,戴眼鏡,像個流浪漢。”

“別逗啦!”堂主的面孔綻出了笑容,“帶他進來——鋪上紅地毯!”

一年過去了,老朋友才得以見面,他們彼此一邊寒暄,一邊默默體察著各自的變化。但是,阿爾·科頓的容貌最令人驚訝。他從法蘭克福回來後就開始發福,這些年來他的體重似乎在穩步增長,如今至少有二百五十磅。他那張在戰時全然消失的浮腫的面孔,一九四七年剛有些發福跡象,現在倒多了些縱欲過度的味道。而且他的頭發全都掉光了,狄克斯坦覺得這在意大利人當中並不多見。

狄克斯坦清晰記得多年前他曾被科頓視為救命恩人的一幕,這一切恍如昨日。那些日子,他在研習困獸心理學。當再也無處可逃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你能夠怎樣拼死一搏。狄克斯坦當年腳踏陌生的國度,與自己的戰友隔絕,手中握著槍,穿過一無所知的地形前進,這期間他發揮了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極大耐心、機警和殘忍。他藏在樹叢中趴了半個小時,觀察著一輛廢棄的坦克,雖然不明所以,卻深知那裏是個陷阱中的誘餌。他已經發現了一名狙擊手,正在尋找第二個,這時候一群美國兵呐喊而來。出於安全防衛,狄克斯坦開了一槍——如果有另一個狙擊手,他也會照樣向那個明顯的目標射擊,而美國兵不大可能搜尋灌木叢找出開槍的人。

於是,狄克斯坦除去自己存活之外,心無旁騖,就這樣救了阿爾·科頓一命。

科頓參戰比狄克斯坦還要晚,但學得一樣快。他們倆都是在街上混的小機靈鬼,只是把那套老伎倆用到了新場合。有一段時間,他倆並肩戰鬥,一起罵街,開懷大笑,還談論女人。在奪取了那座島嶼之後,他們利用部署下一步推進計劃的間隙,溜出來拜訪了科頓的西西裏親戚。

那些親戚是狄克斯坦眼下的興趣所在。

他們先前在1948年曾經幫助過他一次。在那筆交易中,有他們的一份收益,因此,狄克斯坦帶著計劃徑直去找他們。這次情況不同,他要他們幫忙,可是拿不出提成,結果,他只好去找阿爾,討還那筆二十四年前的舊的人情債。

他的要求能否實現?他一點都沒有把握。科頓現在是富人了。住房很大——在英國應該叫作豪宅了——在高墻裏邊有漂亮的綠地,門口設有門衛。礫石車道上停著三輛汽車,狄克斯坦沒有數清有多少仆人。一位富有又舒適的中年美國人可能並不急於卷進地中海的政治遊戲,哪怕是出於他的救命恩人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