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納特·狄克斯坦前往紐約,他要當一次船運大老板。這事花了他整整一上午。

他查找著曼哈頓的電話簿,選中了一位地址在下東區的律師。他沒有打電話,而是親自登門,他看到律師的事務所設在一家中國餐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覺得正中下懷。律師是鐘先生。

狄克斯坦和鐘先生乘出租來到位於公園大道的利比裏亞企業服務有限公司的辦事處,該公司是專為要登記為利比裏亞的企業、又不肯跑上三千英裏的路程到那個國家去的人而設立的。他們沒找狄克斯坦要參考資料,也沒要他確認自己是否忠誠可靠、智力過關且有償還能力。狄克斯坦付完一筆五百美元現金,他們便被批準注冊了利比裏亞薩維爾船運公司。到此為止,狄克斯坦連一艘劃艇都沒有,但沒人對這一事實感興趣。

公司的總部登記在利比裏亞曼羅維亞市寬街80號,其董事是P.薩奇亞、E.K.努格巴和J.D.博伊德,全都是利比裏亞的居民。那地方也是許多利比裏亞公司總部的所在地,利比裏亞信托公司就設在裏面。薩奇亞、努格巴和博伊德,是眾多這類公司的創業董事。事實上,這是他們謀生的手段。他們自己就是利比裏亞信托公司的雇員。

鐘先生要了五十美金以及出租車費。狄克斯坦給了他現金,並囑他乘公交車回去。

就這樣,狄克斯坦甚至連住址都沒留下,就創建了一家完全合法的船運公司,當然是絕對追溯不到他本人或摩薩德頭上的。

薩奇亞、努格巴和博伊德,按照定規於二十四小時之後辭職,就在同一天,利比裏亞蒙特謝拉多縣的公證處在一紙宣誓書上蓋下章,指明薩維爾船運公司的全部控制權如今落入一個叫作安德烈·帕帕郭泊魯斯的人之手。

就在這時候,狄克斯坦正從蘇黎世機場乘公交車進城,去與帕帕郭泊魯斯共進午餐。

在他回顧此事時,連他自己都被他的計劃的復雜性感到震驚:眾多的零件要在一個曲折的迷圖中拼裝就位,眾多的人要經過勸服、賄賂或者脅迫去扮演各自的角色。迄今為止,他還是成功的,先是跟硬領,然後是跟阿爾·科頓,還不消說倫敦的勞埃德船廠和利比裏亞企業服務有限公司了,可是還能繼續走多遠呢?

在某種意義上說,帕帕郭泊魯斯是最大的挑戰,那是一個和狄克斯坦同樣難以捉摸、同樣強勢、同樣沒有弱點的人。

他於1912年生於一個村莊裏,他的童年時代先後經歷了土耳其人、保加利亞人和希臘人的統治。他父親是個漁民。在他十多歲的時候,他從捕魚業出師,轉向海上的其他行當,主要是走私。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他在埃塞俄比亞露面,以壓低的價格購進成堆的剩余軍事物資——隨著戰爭結束,那些東西突然變得不值錢了。他買下步槍、手槍、機槍、反坦克炮,以及這些武器的彈藥。接著,他與開羅的猶太代辦處取得聯系,向以色列地下軍出售這些武器彈藥,獲得了巨額利潤。他安排海運——他的走私背景在這方面為他提供了不可估量的幫助——把貨物偷運到巴勒斯坦。然後他問他們還有沒有更多的需要。

他就是這樣結識納特·狄克斯坦的。

他很快就又向前開拓了,先到法魯克王朝治下的開羅,再到瑞士。他涉足的以色列交易標志著從全然非法的生意過渡到最壞算是暗中、最好算是原始的交易。如今,他稱自己是船舶代理人,這是他的主要的、盡管絕不是他的全部生意。

他居無定所。只有通過撥打遍布全球的六七個電話才能夠找到他,但他從來不在那裏——總是由一個人記下口信,然後帕帕郭泊魯斯再把電話給你打回來。許多人了解他,信任他,尤其在海運行業裏,因為他從來不會讓你丟臉;但這種信任是基於名聲而不是個人合同之上的。他生活優越,但不甚張揚,而納特·狄克斯坦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了解他唯一陋習的人中的一個,那就是他喜歡與許多女孩上床——比如說十個或者十二個。他缺乏幽默感。

狄克斯坦在火車站下了公交車,帕帕郭泊魯斯正在便道上等他。他是個大塊頭,橄欖色的皮膚,開始謝頂的頭上梳著稀薄的黑發。在蘇黎世晴朗的夏日裏,他穿著一套海軍藍的西裝,淺藍色的襯衫搭配深藍色的條紋領帶。他有一雙小而黑的眼睛。

他倆握了手。狄克斯坦問道:“生意怎麽樣?”

“時好時壞。”帕帕郭泊魯斯微笑著,“大多數情況還是向上的。”

他們走過整齊清潔的街道,樣子就像是一位經理和他的會計師。狄克斯坦吸進清涼的空氣。“我喜歡這座城市。”他說。

“我在老城的維爾特琳娜·凱勒餐廳訂好了一張桌子。”帕帕郭泊魯斯說,“我知道你不在乎吃喝,可我願意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