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8頁)

在別人的心目中,他是一名稱職的稱得上是十分機敏的特工,事實證明他能在任何情況下逃生,可他自己從來沒這樣看。後來,在行動過程中,他總能夠憑自己的機智活下來。由於面對不同戰略、問題和不同人物做著近距離的搏鬥,他腦子裏自然也就沒有擔驚受怕的余地了。可是眼下,波爾格即將給他下達指示,他卻沒法制訂計劃,沒法完善預先設想,沒法估量未知對手。他只曉得他不得不告別平靜、單純又艱苦的生活,告別陽光、土地和對作物生長的操心,轉而要去面對可怕的冒險和巨大的危機,面對謊言、痛苦和流血,說不定還有死亡。因此,他就坐在車座的角落裏,緊緊地抱著胳膊,疊著雙腿,瞅著昏暗光線中波爾格的臉,心中的無名恐懼糾結著,扭動著,引起陣陣惡心。

在不停變幻的昏暗光線中,波爾格看著就像是童話裏的巨人。他是個粗眉大眼的人:厚嘴唇、寬顴骨,濃眉遮著金魚眼。小時候,他聽人說他長得醜,後來也就長成了一個醜陋的男人。他在不安的時候——現在就是如此——他的一雙手就不停地伸向面孔,捂著嘴巴、搓著鼻子、揉著前額,下意識地想要掩蓋自己不雅的五官。一次,在沒事的時刻,狄克斯坦問他:“你幹嗎沖著每個人大喊大叫?”他幹脆地回答:“因為他們全都長得英俊。”

他們交談的時候,從來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波爾格生在加拿大的法語區,講希伯來語感覺不順。狄克斯坦的希伯來語很好,可是法語只能湊合。通常他們都最終選定使用英語。

狄克斯坦已經在波爾格的手下工作了十年,可他還是不喜歡這個人。他覺得他了解波爾格的糾結、不悅的本性;佩服他的敬業精神和他對以色列情報工作著迷似的獻身;但是在狄克斯坦的觀念裏,這還不足以讓他喜歡上一個人。波爾格對他說謊時,總是聽起來振振有詞,然而狄克斯坦無法減少對他的反感。

他用“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對付波爾格的詭計。他會拒不說出自己到哪裏去,或者以謊言搪塞。他在實地工作時,從來不按時報告:他只是打電話或者傳口信,提出斷然的要求。有時候他還會將自己的工作計劃,部分或者全部對波爾格秘而不宣。這樣就防止了波爾格以他自己的安排對此加以幹擾。而且還會更加安全——因為波爾格不管知道什麽,都必須如實告訴那些政客,而政客們了解情況以後,很可能通過渠道將消息輸送給對手。狄克斯坦深知自己作為特工,戰績斐然——波爾格業績中的許多勝利都取決於他的貢獻——而他只要認定這些事情值得一拼,就會一顯身手。

雪鐵龍轟響著駛過阿拉伯人的納紮裏思鎮,這裏如今已是一片荒漠,可能還在宵禁。汽車一路駛進黑夜,開往特拉維夫。波爾格點燃一支細雪茄,開口說話了。

“六日戰爭之後,國防部裏一個聰明的小夥子寫了一篇題為《以色列不可避免的毀滅》的報告。他的論據是這樣的:在獨立戰爭中,我們從捷克斯洛伐克購買軍火,而當蘇聯陣營開始站在阿拉伯一方之後,我們就轉向法國,後來又是西德。一旦阿拉伯人發現這一切以後,德國當即叫停了一切交易。法國在六日戰爭之後,強行禁運令。英國和美國都堅持拒絕出售武器給我們。就這樣,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失去了貨源。

“或許我們可以通過不斷地尋找新的供應商和建立我們自己的軍火工業來彌補這些損失;但即使如此,事實仍將是以色列成為中東軍備競賽的失敗者。在可預見的未來,石油國家會比我們富有。我們的國防預算已經成為我們國家經濟的可怕負擔。盡管我們的敵人也要花費幾十億的戰爭開支,雖然比起我們好不到哪兒去,但是他們擁有一萬輛坦克的時候,我們就得有六千輛;他們要是有兩萬輛,我們就得擁有一萬兩千輛,以此類推。他們只消把每年的軍費開支翻一番,就可以不開一槍地搞垮我們國家的經濟。

“最後,中東近代史表明,大約十年左右就要有一次局部戰爭。這一模式的邏輯是不利於我們的。阿拉伯人可以輸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戰爭,但是我們卻不可以:我們的首次失敗將是最終的失敗。

“結論是:以色列的繼續生存取決於我們是否能夠沖破敵人為我們設下的惡性螺旋上升的陷阱。”

狄克斯坦點了點頭:“這並不是什麽新思路。這是‘不惜代價換取和平’的陳詞濫調。我估摸那個聰明的小夥子因這篇報告招來了國防部的攻擊。”

“兩次都錯了。他繼續說著,‘我們必須承受,或者說有能力承受時時出現的損耗,直到阿拉伯人的軍隊下一次跨越我們的邊界。那時,我們得手握核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