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2月16日|(第2/6頁)

稍微等了一會兒,有人叫裏奧進去。他有點搖搖晃晃地走進庫茲明少校的辦公室。在這間辦公室裏,沒有一樣東西是隨意擺放的:所有一切都經過極其精心的布置。墻壁由裝框的黑白照片裝飾,其中包括一張斯大林與庫茲明握手的照片,這張照片攝於領導人七十歲壽辰當天。黑白照片四周是從不同年代搜集來的各種宣傳海報,裏奧根據年代範圍推斷,庫茲明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整肅運動以來就一直占據該職位,問題還不在這裏。他還曾效力於情報機構。在一張海報上,一個胖嘟嘟的大白兔被關在籠子裏。多吃兔肉!三個強大的紅色人物拿著紅色錘子砸向表情陰郁、胡子拉碴的人。打擊懶惰的工人!三位笑容滿面的女性朝一間工廠走去。由我們來托管你們的存款!最後一張海報中的“我們”不是指那三個笑容滿面的女性,而是指國家儲蓄賬戶。在另外一張海報當中,一名圓嘟嘟的男子穿著套裝,戴著高帽,提著兩個塞滿鈔票的袋子。資本家小醜!另外還有一些濃淡不勻的圖片,內容都是關於碼頭、造船廠、鐵路、面帶微笑的工人、表情憤怒的工人以及一排排火車頭,全部都是向列寧同志致敬。建設!這些海報定期輪流更換,庫茲明對於炫耀自己的大量收藏頗為講究。對於自己的藏書,庫茲明同樣用心。他的書架上擺放的都是恰如其分的書籍,而他自己那本《蘇聯共產黨的歷史》幾乎從未離開過他的書桌,正文內容從斯大林本人開始。即使廢紙簍裏的東西也是經過嚴格挑選。從級別最低的職員到高級官員,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你真正想要處理某事,你就應該學會巧妙回避,應在回家的路上謹慎地處理。

庫茲明正站在窗前,俯瞰魯布央卡廣場。他身材矮胖,神情疲憊,制服緊緊裹在身上,顯然小了一號。他的眼鏡鏡片很厚,經常從鼻梁上滑下來。簡而言之,他是一個看起來很滑稽的男人,掌握生殺大權並未賦予他任何莊重感。盡管據裏奧所知,庫茲明不再參與審訊,但有傳言說在他飛黃騰達的時候,他也是個中好手,尤其喜歡用他那雙肥胖的小手。現在這樣看著他,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裏奧坐了下來,庫茲明仍然站在窗邊。他喜歡看著窗外問問題,這是因為他認為,除非當事人沒有意識到別人在觀察自己,否則應以懷疑的態度對待情緒外露這件事,這個觀點也時時提醒著裏奧。他現在已經非常精於此道,表面上似乎在看窗外的風景,實則是在透過玻璃的映像觀察人。這個方法盡管有用,但包括裏奧在內的每個人意識到自己都是觀察對象時,這個事實讓該方法的有效性大打折扣。不管怎麽說,在魯布央卡內部,幾乎所有人都保持很高的警惕性。

“祝賀你,裏奧。我知道你已經抓到他了,這次經歷對你來說是一次非常寶貴的經驗教訓。”

裏奧點點頭。

“你生病了嗎?”

裏奧躊躇片刻,他看起來顯然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沒什麽。也許是感冒了,但很快就會過去。”

“我猜想,我讓你中止布洛德斯基的案子,去處理費奧多·安德列夫的事情,一定讓你很生氣。我說得沒錯吧?你認為費奧多的事情無關緊要,而我本來應該讓你繼續負責布洛德斯基的行動,對嗎?”

他面帶微笑,好像有什麽事情逗樂了他。裏奧全神貫注,感覺到潛藏著一絲危險:

“不是,上校,我沒有生氣。我本應立刻拘捕布洛德斯基,這都是我的錯。”

“對,但你並沒有立刻拘捕他。這麽說來,在這種情況下,我讓你中止間諜案件,而讓你去跟一位傷心的父親談心,我是不是錯了?這是我的問題。”

“我想到的只是自己沒有立即逮捕布洛德斯基。”

“你這是在含糊其辭。我的想法非常簡單:費奧多的家庭不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這是國家安全部內部本身的腐敗現象。你的一個手下因悲傷過度而扭曲,不明智地讓自己和家人成為國家的敵人。你抓到布洛德斯基,盡管這讓我很欣慰,但我認為處理費奧多的工作更加重要。”

“我明白。”

“那麽我們來談談瓦西裏·尼基京的問題。”

他的行為顯然被匯報上去了,瓦西裏會毫不遲疑地用這些東西來攻擊他。裏奧無法指望庫茲明能夠支持他,也無法猜測此次事件的哪個方面與他最為息息相關。

“你用槍指著他?然後你還打了他?他說你當時已經失控,他說你服用麻醉藥,這些藥物讓你失去理性。他極力要求對你進行停職處罰。你要明白,他很心煩意亂。”

裏奧完全明白:死刑在這裏不是問題。

“我是高級軍官,而且我下達命令。瓦西裏不服從命令。如果都無視於命令,我又如何維持秩序,我們中的所有人又如何遵守命令?整個體系都將會瓦解。也許這是我的軍事背景所造成的,在軍事行動當中,不服從命令就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