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以北三十公裏|2月15日|

出了莫斯科,道路都被結上一層厚厚的冰,盡管卡車輪胎要與防滑鏈協調一致,但時速還是很少會超過十五公裏。他們四周風雪交加,仿佛是有意要阻止裏奧到達目的地。擋風玻璃的雨刷卡在駕駛艙的頂端,但還是在費力地擦拭哪怕只有一小塊的窗玻璃。卡車在可視範圍不到十米的狀態下緩慢前行。在這樣的狀態下開始一段行程,在裏奧看來,完全是鋌而走險。

裏奧坐在瓦西裏和司機的旁邊,弓著背在看鋪在大腿上的地圖。他們三個人的衣著打扮跟在戶外沒什麽兩樣——全都用外套、手套、帽子緊實地包裹住自己。駕駛艙鐵皮頂和鐵皮地板唯一的熱氣就來自嘎嗒嘎嗒作響的發動機。但駕駛艙至少保護了他們不受惡劣天氣的襲擊,而跟在他們後面的那九名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卻沒有享受到如此奢侈的待遇。ZiS-151型卡車有一個防水帆布罩,但裏面灌滿了冷空氣,甚至雪片也被卷了進去。由於最低溫度可降到零下三十度,ZiS-151卡車後車廂的所有隔間的地板上都安裝有一個燒木頭的爐子。這個圓胖型的奇異裝置只有靠近它才能感受得到暖氣,於是這群人不得不擠成一團,並不時地輪流交換位置。裏奧自己也曾多次坐在那裏:每隔十分鐘,靠爐子最近的兩個人極不情願地離開暖氣爐,換到長椅末端最冷的位置,而其他人則依次往前推進。

裏奧第一次在他的職業生涯當中感受到隊伍內部持有異議,原因既不是不舒適的環境,也不是缺乏睡眠。他的手下過去經常在艱苦的條件下工作。不對,一定另有隱情。也許是因為他們本來可以不需要執行這次任務,也許他們對基莫夫這條線索沒有信心。但他之前已經為他們加油打氣。可是就在今晚,他感覺到一絲敵意與反抗。除了瓦西裏之外,這種情緒並不常見。他姑且不考慮這些想法,他是否受歡迎,現在是最不值得關注的事情。

如果他的想法證明是正確的,如果嫌疑人就在基莫夫,裏奧認為,那麽無論他是一個人,還是在朋友的幫助之下,他都會在天亮時分就上路。裏奧抱著一種僥幸心理,認為他們一定要及時趕到基莫夫村。他並沒有調度駐紮在最近的城鎮紮戈爾斯克的當地民兵,在他看來,這些民兵水平業余、紀律渙散、訓練不足。對於這樣一次行動,即使是國家安全部在當地的分支機構也不足以信賴。已經成為通緝犯,布洛德斯基不可能自投羅網,他一定會頑抗到底。一定要將他活捉,他的招供將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而且,他的潛逃已經讓裏奧個人陷入尷尬境地,他一心想要亡羊補牢,一心想要親自逮捕嫌犯。這不僅僅只是自豪感的問題,也不僅僅只是職業生涯成敗與否的問題。結果要嚴重得多。這樣一個受人關注的間諜案件一旦失敗,裏奧可能就會面臨故意妨礙調查的指控。如果未能再次抓住嫌犯,可能會讓他受到進一步的牽連。他的忠誠將會受到質疑。

調查那些我們信任的人。

這條規則無一人能幸免,哪怕是執行規則的人。

如果布洛德斯基不在基莫夫,如果裏奧判斷失誤,那麽瓦西裏將會第一個上交保證書,詳細描述他的上司如何忽視基輔這條線索。一旦感覺到他處於劣勢地位,部門其他人就會像動物們團團圍住受傷的獵物一樣,肯定都會上前指責他是一名不合格的領導者,而瓦西裏自然就會將自己看做是裏奧理所當然的接班人。在國家安全部的等級結構中,在一夜之間關系就有可能發生逆轉。這兩個人的命運都與這名叛國者現在所在的位置緊密聯系在一起。

裏奧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副手,這是一個既長相英俊又讓人討厭的家夥——仿佛在一顆腐爛的內心外面貼了一張漂亮的面具,一張英雄的臉龐卻長了一顆狗腿子的靈魂。在他那張吸引人的臉龐上有個幾乎看不見的瑕疵,在他的嘴角隱約會看到一絲嘲諷,如果你洞察秋毫,就會明白其姣好的面容下面隱藏著黑暗的思想。可能感覺到裏奧現在正在打量他,瓦西裏轉過頭來,朝他諱莫如深地淺淺一笑。他好像很高興。裏奧馬上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差錯。

他檢查了一下地圖。基莫夫村的人口不足一千,簡直只是蘇聯這塊帆布上的一粒塵土。他警告司機不要期望看到任何路標。即使卡車以十五公裏的時速在前進,但依然還是看不到村莊在哪裏,是不是哪裏出現問題了。然而,當裏奧的手指在地圖路線上劃過的時候,他開始懷疑他們已經錯過轉彎路口。他們本來應該西轉,但卻一直在往北行進。根據周圍的地形來看,想要掉轉方向幾乎已不太可能,他便開始根據公裏數來計算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他們往北走了太遠,司機將車開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