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2月16日|(第4/6頁)

“他一直閉著眼睛,一直想要睡覺。但是我,我一直打他。我向你保證,他一刻也沒得到安寧。沙發起到極好的作用。他最想的就是靠著沙發,小睡一會兒。沙發很舒服,真的很柔軟。我試過。但我就不讓他睡覺,這就好比將食物擺在一個饑腸轆轆的人跟前,但又讓他夠不著。”

裏奧點點頭,他能夠看到年輕軍官由於沒有得到盛贊而稍顯失望。這名軍官手握著他那根黑色木警棍,走到房間一角。拘謹、煞有介事、紅臉頰,他看起來就像是個玩具士兵。

布洛德斯基坐在沙發邊緣,背朝前弓著,眼睛半睜半閉。房間裏沒有椅子,裏奧在沙發上坐下來,與他並排坐著。這是一個荒謬的安排。沙發的確非常柔軟,裏奧陷入其中,不僅欣賞起此類牢房的這種特殊折磨。但他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他必須得盡快工作。瓦西裏隨時都會來這裏,裏奧希望在他來之前,能夠說服安納托裏配合審訊工作。

安納托裏擡頭看了一下,眼睛睜開一條縫。過了一會兒,他那昏昏欲睡的腦袋才認出坐在他身邊的這名男子。這就是抓住他的那個人,這也是救他一命的那個人。他表情呆滯,言語含糊,就好像服了麻醉藥:

“孩子們呢?米克哈伊爾的女兒呢?她們現在在哪裏?”

“她們已被安置在一個孤兒院,現在很安全。”

孤兒院——這難道是開玩笑嗎,還是懲罰的一部分?不會,這個人不會開玩笑的。他是一個有信仰的人。

“你去過孤兒院嗎?”

“沒有。”

“如果你讓她們自己待著,她們活下去的機會會更大。”

“現在國家在照顧她們。”

這時,讓裏奧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囚犯竟然伸過手來摸了摸他的前額,盡管他的雙手還被捆綁在一起。年輕軍官跳向前,舉起那根木警棍,準備重擊在他的膝蓋上。裏奧揮揮手,示意他退後,這名軍官很不情願地退後一步。

“你在發燒,你應該待在家裏,你們這些人有家嗎?你們都在哪裏吃喝拉撒?”

這個人讓裏奧感到詫異,即便是現在,他還是一名醫生;即便是現在,他仍然表現出不恭敬。他是有膽量的,而且粗魯,裏奧禁不住喜歡起他來。

裏奧側過身子,用外套袖子擦了擦濕黏黏的前額:

“如果你跟我老實交代,你就會免遭不必要的懲罰。我們審訊的每一個對象都希望坦白從寬。你一言不發,會有什麽好處?”

“沒什麽好處。”

“那麽你是否會把真相告訴我?”

“可以。”

“你在為誰工作?”

“安娜·烏拉迪斯拉沃夫納,她的貓快要瞎了。還有多拉·安德列娃,她的狗不吃東西。阿卡迪·馬斯洛,他的狗摔斷了前腿;馬提亞·拉克斯,他養了一些珍奇鳥類。”

“如果你無罪,你為什麽要逃跑?”

“我逃跑是因為你們跟蹤我,沒有其他原因。”

“這並不合理。”

“我同意,但的確如此。你一旦被跟蹤,你總會被拘捕;一旦被拘捕,你總是有罪。清白無辜的人是不會被帶到這裏的。”

“你和美國大使館的哪些官員合作,你為他們提供了什麽信息?”

安納托裏終於明白了。幾個星期以前,在美國大使館工作的一名普通職員帶著他的狗來檢查,這只狗的身體被割了一道口子,受了些感染。它當然需要一點抗生素,由於一時沒有抗生素,他非常仔細地清理這只狗的傷口,給傷口殺菌消毒,並留在寵物醫院觀察。不久之後,他就發現有個人在他家門口徘徊。那天晚上他整宿未眠,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差錯。第二天早上就有人跟蹤他去上班,然後又跟蹤他回到家裏。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天。在第四個無眠之夜之後,他決定出逃。現在,在這裏終於道出了他的犯罪細節,是因為他給一個外國人的狗治病。

“我相信,你們希望我說什麽,我最終都會說什麽,但現在我想說的是:我——安納托裏·布洛德斯基,是一名獸醫。你們的記錄很快就會說我是一名間諜,很快就會有我的簽名和招供。你們會強迫我提供其他人的名字,然後會有更多人被逮捕,會有更多人簽名,會有更多招供。但無論我最後說什麽,不過都是在撒謊,因為我就是一名獸醫。”

“你不是第一個聲稱自己無罪的犯人。”

“你真的認為我是一名間諜嗎?”

“僅就從此次談話,我就足以判定你犯有顛覆罪,你已經明確地表示出自己憎恨這個國家。”

“我不憎恨這個國家。你們才憎恨這個國家,憎恨這個國家的人民,要不你們為什麽要逮捕這麽多人?”

裏奧開始變得焦躁。

“如果你不老實交代,你知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