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的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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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二樓房間,稍微收拾一下,穿好鞋子,然後和昨晚一樣,朝著面向庭院的窗戶走去,想看著雨下得如何。我拉起磨砂玻璃,推開黑色的百葉窗。那一瞬間——

我不禁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往後退了一步。室外的光線讓我覺得刺眼。

室外陰郁、昏暗,烏雲密布,讓人根本感覺不出已經是上午11點鐘。而我竟覺得刺眼,可見整個黑暗館被遮得如何嚴實,館內如何幽暗了。

等眼睛適應了屋外的光線,我走到窗邊,深吸一口潮濕空氣,環視著昨晚被黑暗所籠罩,無法窺其真容的室外風景。

這個庭院很大,周圍環繞著建築……所有的一切都被雨淋得濕漉漉的。

這個庭院並未得到很好的護理,甚至可說是荒蕪。往昔,這或許是個規模宏大的西洋式庭院,但現在這樣俯視下去,則讓人覺得荒廢不堪,說得誇張點,似乎被神靈拋棄了。

與草木的蔥綠相比,地面的泥濘反倒更加顯眼,不知為何,庭院中的樹木大都枯萎了。總體上,用“黑糊糊”來形容是非常恰當的。

周圍的建築也一樣。站在這裏,我多少能看到北館、西館、南館這三幢建築,雖然建築構思和結構有些差異,但放眼望去,整體上還是可以用“黑糊糊”這一個詞來形容。

“黑暗館。”我無意識地嘟噥出這宅子奇怪的別名;我用手撐著窗框,將身體探出窗外,朝“那個建築”看去。

“那個建築”隔著庭院,與這裏正面相對。那或許就是西館——“達麗婭之館”吧。玄兒曾說——那建築和東館一樣古老,建成後一直是宅子“當家人”的起居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個宅子的中心地帶。

和東館一樣,西館也是兩層樓的西式建築,但在其南端——從我這個角度望去,是正面的左邊——突起著一個帶有大角度方形屋頂的塔屋,其高度大約有四層,和昨天我們去過的十角塔相同。

建築的墻面還是黑色,讓人聯想到爬行動物的皮膚,上面零星開著幾個黑框的小窗戶,沖著外部的百葉窗也是黑色,關得嚴嚴實實。屋頂的瓦片、塔屋墻壁接縫處的灰漿當然也是黑色,整個外觀是清一色的黑,和這裏沒有絲毫不同。窗框和百葉窗上的油漆已經掉落不少,上面緊緊纏繞著從地面延伸上去的青藤,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種異樣的色調,讓人無法分辨出是黑色、綠色,還是灰色。

但整體給人的印象還是黑糊糊。

正如玄兒昨天所說的那樣,從外觀上看去,與東館、西館相比,我正面右首方向的北館倒更像石造的西洋建築。石砌的墻壁、“人字形”房頂,整個建築顯得莊重。說起來也奇怪,這個建築讓我聯想到今年春天我去過的那個古河男爵的老宅子。建築物被塗得黑糊糊的……

在我正面左首方向的是供傭人們使用的南館,那是一幢鋪著魚鱗板的兩層建築,與其他三幢建築相比,顯得素樸和狹小。近代日本西洋式建築常帶有陽台,但現在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卻看不到這樣的構造。這是否也從一個方面反映出這個宅子根本就沒有對外部“開放”的意思?

昏暗的背景下,黑糊糊的建築物排列著——

我再次將觀察的目光放回到“整個宅子”。我覺得整體上,這個宅子讓人覺得像是一幅剪紙。或許就像我昨晚站在東館前產生的第一印象那樣——像個影子,不是實實在在的建築,僅僅是個影子。站在那裏所看到的只是沒有實質內容、沒有厚度、從暗色的紙張上剪切下來的“形態”。

……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荒蕪的庭院中央。

在黃楊、桃葉、珊瑚等常綠灌木叢中,似乎有一個很小的建築。

我的視線被樹木所擋,無法把握其整體形象,但絕不是亭子,猶如一個從地下躥出來的黑巖石。

那是什麽呀?

一陣大風呼嘯刮過,庭院中的草木被吹得沙沙作響,細雨迎面打過來,百葉窗隨即也被大風刮得關起來。我被嚇了一跳,從窗邊退回來。

屋外的光線再次被阻斷,昏暗中,我深呼吸一下,似乎松了一口氣。我用手摸摸胸口,感覺到心跳有點加快。

我又深呼吸一下,將上下開關的窗戶關好,離開了窗邊。我坐到床邊,從小茶幾上拿起一枝煙,叼在嘴上,點上火,用牙咬著過濾嘴,思考起來。

雖然風很大,但是雨勢並不強,可以說是小雨。這樣的話,也完全可以到室外去素描建築物的……

我掐滅香煙,站起來,拿上我帶來的8號大小的素描本,戴上那個黑色的棒球帽,走出了房間。

2

下樓之前,我決定先去別的地方看看。

走出房間,我朝右首方向走去,沒有下樓梯,而是沿著走廊往前走。走廊在半截一下子變窄,在盡頭處似乎往左拐。我想看看那前面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