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的籠子(第4/10頁)

“但我不同。我成為藝術家正是為了證明神靈的不存在!”

“不存在神靈?”我覺得他說得有點過,即使聽也沒什麽價值,但是出於初次見面的禮貌,還是應付了一下,“聽上去挺有趣的。”

“是嗎?你覺得有趣嗎?有些人雖然這麽說,但並沒真正明白。”

透過有點汙垢的圓鏡片,能看見伊佐夫眨巴了一會兒眼睛。我隨口問道:“你具體創作了什麽作品?是繪畫、雕塑,還是陶藝?”

伊佐夫低聲呻吟一下,擺出羅丹創作的那個著名雕塑的姿勢:“問題就在這裏。應當選擇怎樣的表現手法,關於這個問題,我整整考慮了三年半。”

我憋著沒笑出來。由此看來,玄兒說他是個自封的藝術家也不為過。當他和野口醫生相對暢飲的時候,不知會說些什麽?

伊佐夫擺著那種姿勢,一語不發,沉思了一會兒,很快就搖搖頭,撮了一口杯中酒。

我覺得再待下去,他會嘮叨個沒完,便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似乎才意識到那裏有個人一樣:“是中也先生嗎?”他沖著我說道,“玄兒為什麽會帶你到這裏來。這個問題也很有意思。”

“這個……”這也是我從昨晚開始就放心不下的問題,“對了,你父親回來了嗎?”

“哎?老爺子?”

“昨晚聽說他出門,還沒回來。”

“這我可不知道。”伊佐夫無心地回答道,“恐怕回來了吧。也許現在正躺在那個女人的旁邊。”

“你是說茅子?”

“對,是我那親愛的媽媽。她來到這裏就發燒了,一直待在屋子裏。”說完,伊佐夫又打了一個哈欠,放下杯子,從睡椅上踉踉蹌蹌站起來,“好了,我或許也該上床安靜地躺一會兒。”

“你也住在東館?”

“就是旁邊的客房。老爺子和那個女人在北館有自己的房間。但我討厭那邊的建築。”

“為什麽?”

“就是不喜歡!”伊佐夫說得很不客氣,接著又加上一句,“如果硬要我說……怎麽說呢?心裏不舒服……也許是因為太接近核心了,我覺得心裏不舒服。”

“核心?”

“好了,再見!小心不要被蠱惑了。晚安。”說完,伊佐夫踉踉蹌蹌地朝門走去。望著他的背影,我心裏想——這個樹獺太饒舌了吧?

4

在東館一樓的玄關大廳內裏,有一扇雙開門,其上有門楣。我從二樓下來後,毫不猶豫地朝那扇門走去。門楣上有紅玻璃。那紅色太深了,如果對面沒有光線,讓人分不清是紅色,還是黑色。玄關大廳的門也是同樣結構。從位置上看,這扇門似乎通向庭院。

門沒有上鎖,外面的光線透過玻璃、泛著紅,照進屋內。我猛地推開門。

和預想的完全吻合,門外是一個正對庭院的大平台,那平台鋪著黑色的磚頭,劃出一道柔和的弧線,延伸到庭院中。

雨比剛才小了,風也停了。

我夾著素描本,從平台走向長滿荒草的庭院。也許是刮風下雨的緣故,氣溫相當低。和昨天一樣,我穿著米色的長袖襯衫,深藍色的馬甲,竟然感到有點冷。濕漉漉的雜草也讓腳下涼颼颼的。

在小雨——其實可以說是細雨——中,我環視周圍,剛才在二樓窗口看到的風景沒有絲毫改變,還是黑糊糊的,周圍的四幢建築讓人覺得像是剪紙。

我回到房檐下能擋雨的地方,站著打開素描本,用左手和上腹部支撐著,右手握著鉛筆。我決定先大致描繪一下開闊庭院對面的西館。

長滿爬藤的黑色海參形凸棱墻,從左端突兀出來,四方形的塔屋……灰暗天空下,這個西洋式的古老建築看上去讓人覺得陰森可怕,它還有一個別名——“達麗婭之館”。

與此同時——

我不禁想起剛才在二樓首藤伊佐夫離開時所說的一句話。

——也許是因為太接近核心了。

他的原話就是這樣,我覺得話裏的核心指的就是西館。昨天晚上,玄兒也說這個西館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幢中心建築。

據說宅子裏的人把東館稱為“外館”,把西館稱為“內館”。我覺得這個“內”字就象征了一切。所謂“內”,就是某個事物的深處,也就是該事物的關鍵處、核心處。我聽說過“內”本來指的是家中放爐灶的地方,後來轉為指房子的西南方向——也是祭祀神靈的地方。

——小心不要被蠱惑了。

這是伊佐夫離開時所說的話。

我會被什麽東西“蠱惑”呢?包括玄兒在內的浦登家族到底被什麽東西“蠱惑”了?

讓我覺得不解的問題太多了。

素描的時候,我產生一種沖動,想離那裏更近一點。但是我不願雨水打濕素描本。我放下素描本,走到庭院中,心裏後海沒帶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