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6頁)

因此,我再也無法老老實實地回東京。我意外地得到了有關“中村青司宅邸”的情報。雖然自己也知道為此已吃夠苦頭,但依然無法壓抑內心迅速膨脹的沖動。不管怎樣,我都要去親眼看看。

……這大霧。這蒼白的大霧。

這是通往那座宅邸所必須穿越的異次元隧道。說不定那座建在山嶺對面森林的湖中小島上的宅邸正是這大霧源頭。在那宅邸的最深處,或許有通往破滅世界的時空裂縫……

……啊,糟了,這可不行。

此時,他覺得自己似乎置身密室,兩邊墻壁壓迫過來,不管如何推,空間還是越發局促。沒有出口,無法逃脫。

他又深呼吸一次,但聽上去依然讓人覺得像在嘆氣。

2

不知何時,開始下坡,他明白山嶺已經越過一半,蒼白的大霧依然翻滾著,粘糊糊地纏繞在一起,試圖更加淡化現實感。江南也死心了,不再刻意擺脫這種虛幻感,但最起碼的注意還是不能懈怠的。

與上坡相比,下坡時更要小心駕駛。速度不要太快,刹車不要踩得太猛,否則……弄不好會從山路上掉下去。

對,在那陡峭山崖下的幽暗森林中,有通向破滅後世界的時空裂縫,我……

……我……

我的身體,我的意識,我這個存在體,我的時間,我的……

沒有任何先兆,變化出現了。

原本濃密得讓人覺得似乎就要永遠消失其中的大霧突然變淡了。原本像是在狹窄隧道中行進的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顛簸的灰色路面,繁茂的綠色植被,隨處可見的茶紅色山巖……周圍的風景開始恢復了形態和色彩。

江南一只手離開方向盤,摸摸胸口,吐了一口氣——不是嘆氣。

當然不是在迷途中仿徨,當然有出口。這裏就是這裏,現在就是現在……

大霧失去了粘度。隨風飄散開。穿過大霧,能看到仿佛是天空的顏色——絕不是鮮艷的藍色!

肩膀和手腕一下沒有了力氣。江南非常明白,剛才不僅是精神上,連肉體也非常緊張……稍微休息一下吧。他想抽一枝煙,嗓子也幹了。江南把車停在路邊,用力拉好手刹,打開車門。他沒有熄火,雖然他覺得對面不可能來車,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打開了前車燈。

車外有些濕氣,靜悄悄的,讓人覺得有些溫熱。

江南打開後車門,從座位上的塑料袋裏拿出礦泉水瓶。這是他路過I村雜貨店時,順便買的。

在襯衫的上口袋裏,還剩有幾枝七星煙。他喝了一些水,潤潤嗓子。然後叼起一枝煙,點上火,深吸一口,覺得煙味甜得讓人銷魂:他吐出的煙霧消散在大霧中。

在車裏沒有覺察到,現在他感到風聲有點奇怪。那風聲聽上去不是從身邊吹過來的,似乎是從下方——抑或是上方——吹過來的。

風很大,森林中的樹木也被刮得呼呼作響,這山嶺一帶猶如大海一般波濤洶湧。

在九州的這個深山老林中,江南產生了錯覺——仿佛能聽到日本海的驚濤駭浪。這個山嶺叫法的由來是否和這個有關系呢?

江南叼著煙,向前走了一兩步。

他回頭看著來時的路,方才仿徨其中的大霧就像是一個巨大集合體,讓他想起了能吸收地面所有能量、無限生長的虛構的宇宙生物。與此同時——江南突然想起:從去年夏天以來,自己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大霧!

那是去年夏天,7月份的事情。

當時,江南和自己負責的作家——年長的鹿谷門實——一起去北海道。他們是受人之托,去找尋中村青司設計的“黑貓館”。那天早晨,當他們從訓路出發,北上阿寒的時候,遇到大霧。那大霧一直尾隨著江南他們……

如今江南才想到:那以後,還未遇過這樣的大霧。剛才江南仿佛處在封閉狀態中,現在稍微掙脫開,感覺和思考也稍微恢復正常。

江南想起一年兩個月前的那個夏日,在阿寒的森林中所看到的“那座宅邸”。江南想起了當時將所有風景都遮蓋住的那場大霧的色彩。

同樣是大霧,隨著場所和狀況的變化,給人的感覺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嗎?——為何會如此有意識地思考這理所當然的事情?發生變化的不僅是場所和狀況,去年夏天的“我”和現在的“我”也迥然不同了。

小題大做什麽呀——真想扔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但是……

——小南,好大的霧!

江南覺得鹿谷就在身邊沖自己說。兩人認識快有六年了,鹿谷一直喊他“小南”。

鹿谷人很瘦,身材細長,比本身不算矮的江南還高。雖然他比26歲的江南大一圈,但至今還單身。鹿谷長相難看,被叫做“皮膚黑的靡費斯特”,但實際上他是個好奇心旺盛且健談的推理小說家。他還喜歡折紙,善於折“七指惡魔”:三年前,稀譚社出版了他的首部作品,據說在此之前,他一直待在大分縣老家,做事情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