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色的星期天(第3/9頁)

非常眼熟。

馬笑中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笑中!”林香茗咬著嘴唇,不相信地搖了搖頭。

馬笑中指著胸花說:“沒錯,是郭小芬的!”

空氣刹那間凝結,小小的辦公室裏,所有的人都僵了。

窗外,車輛駛過,引起共振,玻璃窗喀拉喀拉作響,聽在耳中,仿佛是霜凍正在將玻璃一寸寸地化成堅冰。

“他媽的怎麽會這樣!”杜建平“哐”地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王軍什麽時候把小郭姑娘給綁架了?”

林香茗猛地擡起頭,果斷地說:“先不要慌。笑中,你認得小郭住的地方吧,咱們一起去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從火柴上看,章娜已經遇害,而小郭暫時還是安全的,咱們抓緊時間,她……應該還有的救。”

他停了停,仿佛是等待胸中洶湧的波濤平靜下來,然後對杜建平和林鳳沖說:“把搜捕王軍的警力再擴大一倍!現在他一定蟄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我們要像木蘭圍場打獵那樣,攪得他的每一寸神經都不得安寧,直到他躥出來,束手就擒為止!記住,為了知道小郭被拘禁的地點,王軍——我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突然,呼延雲轉身向門口走去,帶起一陣風。

蕾蓉一愣:“呼延,你要去哪裏?”

“別管我!”呼延雲硬生生甩下一句,出了房間。

黑暗的樓道。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很遠,推開洗手間的門,進去,靠在灰色的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站不住了,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他不得不彎下腰,雙手拄在膝蓋上。喘息,呼哧呼哧呼哧呼哧,越來越急促,像哮喘急性發作的病人,處於瀕死狀態……混蛋!混蛋!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灰色的地板突然扭曲、變形,黑暗仿佛柏油,從那些脹裂的縫隙中滲出、流淌,漸漸變成了濃濃的一片。視網膜!我的視網膜,又在極度的痛苦中裂解了嗎?世界只剩下兩種顏色:黑和白——脖子是白色的,如同套上了上吊用的白綾,其余,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名叫寒鴉的我飛起來了,在這狹小的、密閉的、臭烘烘的洗手間裏,掙紮,撞擊,折斷的羽毛,像破碎的剪影,在天花板的上空盤旋,盤旋,終於落在布滿尿漬的肮臟的地板上……

他的咽喉裏使勁發出啊啊的兩聲,像哀號,卻沒有淚水。

他突然想起了一張臉孔。那張臉像是……像是放少了酵母的面團,永遠是死死板板的一坨,所以她的笑永遠是僵硬而殘忍的:“喂,我可沒說我喜歡過你,我是有男朋友的,還不止一個呢!”

那個女人不是已經被殺死了嗎?她玩弄、欺騙我的感情,現在她死了,媽的我應該高興才是啊,我應該大笑,像京劇演員那樣誇張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聲在這個狹小的、密閉的、臭烘烘的洗手間裏回響,可是……可是我笑不出來,因為,因為……

他扶著膝蓋,向前邁了一步,撲通一聲,幾乎是半跪在了水池前。

他狠狠地擰開了水龍頭。

嘩啦啦!

冰涼的水像動脈被割破的鮮血一樣噴湧出來,他掬起雙手捧著,一動不動,水不停地溢出掌心。

滿滿一捧水。

舉到頭頂,淋下。

疼!

水,從他的額頭上“嘩”一聲滾落,猶如幕布一般,拉下了他的黑暗,他的夜。什麽?水?不是血嗎?鮮紅鮮紅的血,在酒的裹挾下順著他的額頭流淌,還有酒瓶砸碎後的玻璃碴子。他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可他聽得清清楚楚,天堂夜總會老板董豹那猙獰的笑聲:“給我打!”

打打打打打打打!

渾身挨了多少拳腳,他已經不記得了,唯一銘刻在心中的,就是有那麽一瞬間,一個溫軟的身體抱在自己的背脊上,替自己擋住了那些瘋狂的電閃雷劈!而後,她被拽開了,可她還在不停地大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忽然,暴風雨過去了,風平浪靜。他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一塊被熱水濕潤過的毛巾輕輕地為他拭去嘴角的嘔吐物。

淡雅的香氣,就像少年時代戴著紅領巾,在校園裏歡笑著跑過的無數個春天。

他不忍睜開雙眼,淚水無聲地順著眼角流下。

他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翻來覆去地念叨著一句話:

“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他哭泣著,哭泣著,從嗚咽變成抽泣,從抽泣變成號啕。在洗馬河畔,他坐在娟子的屍體旁邊,自殺一樣地放聲大哭,哭聲嗷嗷地像月光下一匹受傷的狼,眼淚如同洪水一樣順著瘦削的面頰流淌。

那一刻,她抱著他,陪他一起哭泣。他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淚水,“啪”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郭小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