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藍色的河流

椿樹街果仁巷胡同最裏頭的那棟灰樓,4單元頂層。402房間是陳丹的家,與之對門的401房間裏住著一位老太太。她活像一只冬眠的蝙蝠,偶爾才露一回面,也大多是在淩晨,拄著拐杖,一個人走啊走的,胳膊上還挎著一只籃子。回家的時候,籃子裏裝滿了菜葉子,臟兮兮的,據說都是在附近菜市場的早市結束後撿來的。她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假如有人來收水電費和衛生費,敲敲門,好久她才會把門開一道細細的縫隙,聽完事由,把錢遞出,然後把門“吱呀”一聲關上,接著是銷門閂的聲音。

於是各種傳聞不脛而走,有人說老太太非常有錢,所以才對外人保持高度的警惕;也有人說,從來沒見過老太太的親戚上門,所以她的全家,或者說與她有血緣關系的所有人,都已經死得幹幹凈凈。

她自個兒的生活,簡單極了,每天早晚兩頓飯,就是一碗米飯,一鍋熬菜,十幾年如一日。由於儲藏了過多菜葉的緣故,她的屋子裏總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臭味兒,臭味兒一直飄散到樓道裏,活像墩布在水池子裏漚了一個夏天。她自己聞慣了,也就安之若素。

但是最近幾天,老太太坐不安生了。因為一股越來越濃重的惡臭,蓋過了她用爛菜葉制造的臭氣。

哪兒來的臭味兒呢?她嘬著腮幫子,坐在屋裏,回憶起了多年以前,陽台上就曾經散發過這麽一股子惡臭,那是一匹很大很大的灰耗子的屍體發出的,難道又有這麽一匹灰耗子嗎?她走到陽台,用拐杖在一大堆她視為珍寶的垃圾中戳戳點點,並沒有找到什麽。

她凝神定氣,逆著臭味兒飄出的方向,一點點尋去,終於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面前,正對著她的,是402的房門。

房主姓賈名魁,一個獐頭鼠目的家夥,總也不回來住,所以委托她幫著把房子出租出去,她根本不想管,但是經不住他一再地懇求,就應承了下來。

可是這房間,根本沒有人租。過去深更半夜,偶爾聽見女人的哭聲,像鬧鬼似的,前幾天聽在樓下聊天的鄰居們說,有個女人被殺死在這房子裏,兇手就是賈魁。鬧鬼一樣的哭聲,是死者的女兒偷偷回來,想念母親發出的。至於賈魁,連警察們都找不到他了。

臭味兒的源頭,好像就在裏面。

她舉起拐杖,用底端戳開了402的房門。

臭味兒驟然濃重了十幾倍!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往裏面走去,先聽到一陣極細切的“嗡嗡”聲,然後就看到了伏在地板上的“那個東西”,還有糊在上面的一大片黑乎乎的,像傾瀉的蝦醬一樣不斷蠕動的蒼蠅。

老太太顫顫巍巍下了樓,來到居委會,裏面正聚集著一群高矮不一,但水桶身材相仿的婦女,正在召開“共建和諧社區”動員大會。老太太一進門,大家都愣住了,好像走著夜路突然撞見了鬼似的。

“死人啦。”老太太說。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每個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望望窗外,看不到太陽,天幕泛著極淺的紅色,像一口被燒幹了鍋的鍋蓋。下面,整個城市都浮動在白花花的灼熱氣浪裏。

402房間的那具屍體,經過辨認,正是失蹤多日,警方一直尋找不到的賈魁。屍檢結果表明,他已經死了好幾天。死因是小腹中了數刀,特別可怖的是,他的下身被兇手用刀戳得稀爛。這種殘忍的手法,一般只有在黑社會因為爭風吃醋導致的殺戮中才會采用。

懷疑的對象再次指向了王軍。

時間又過去了一夜。盡管專案組的成員們兵分幾路,整夜奔波,展開搜索,但無論王軍還是郭小芬,都搜尋不到任何蹤跡。中午大家聚在辦公室裏草草地扒拉了幾口盒飯,商量下一步行動,想起郭小芬生死未蔔,都黯然神傷。

電話鈴響了,是傳達室打來的,說有一個叫白天羽的大學生,想來專案組匯報點事情。

“讓他上來吧。”林香茗說。

“對了。”劉思緲放下筷子說,“呼延雲,你昨天問我們每個人,有沒有從112房間拿走一張音碟,是怎麽回事?”

呼延雲說:“小郭說兇手殺完了人,進入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的目的無非兩個,或者是拿走什麽,或者是放下什麽。這個推論,我是贊同的。但她認為,兇手想拿走藏在鮮花中的竊聽器,我不同意。我昨天下午到112房間,發現CD機裏少了一張音碟,就是那盤《黑色星期天》。而我問了所有在陳丹被害後進出過小白樓的人,都說沒有拿過那張音碟,那麽只有一個人拿了,就是兇手,他為什麽要拿那張碟?目前我還搞不懂。”

劉思緲驚訝地問:“這麽說,你認為小郭的推理有錯誤?兇手難道不是王軍嗎?”

呼延雲點了點頭:“嗯。小郭的推理中,有一個致命的錯誤,完全不合邏輯,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