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洛克的信徒 Chapter 4 博物館裏的教育(第2/10頁)

我醒來時心臟狂跳,帶著無緣無故的解脫感。這感覺很莫名其妙,並不完全是渴極而飲、倦極而眠所能帶來的。

但是,比這種困惑更讓我煩惱的是,我居然有種和采取月光行動的那些夜晚相同的感覺。它仿佛在對我說,內心深處的渴望已經被滿足,現在可以放松,心滿意足地休息一下了。

但這不可能。沒可能當我躺在床上睡大覺的時候,可以感受到這種最隱秘、最私人的感覺。

我望向床頭的鐘。半夜十二點零五分,這不是德克斯特起來遊蕩的時間,不是在只打算用來睡覺的今夜。

床的另一側,麗塔正輕輕地打著鼾,身體偶爾微微抽動一下,好像狗夢見自己在追趕兔子。

床的這一側躺著無比困惑的德克斯特。有什麽東西潛入了我的無夢之夜,在我本來酣睡的安靜海洋上掀起波浪。我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它讓我難以名狀地興高采烈,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樣。我的月光嗜好讓我能用一種冷漠無情的方式開心,僅此而已。沒有其他任何東西被允許進入德克斯特那黑暗的地下室二層的角落。我就喜歡這樣。別的感覺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那麽,是什麽不請自來地侵入並砸碎了這扇門,用不受歡迎的方式洶湧地淹沒了我的地窖?到底是什麽能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來?

我躺下來,決定繼續睡覺,以證明我仍然有掌控的能力。什麽都不曾發生,也肯定不會發生。這是德克斯特的領地,我是國王,其他一切不得入內。我閉上眼睛,向內心深處那個權威的聲音求證,那個盤踞在陰暗角落的毋庸置疑的君主仍然是我。黑夜行者,我等著他的贊同,等著他發出讓人寬慰的噝噝聲。我等著他說點兒什麽,隨便什麽,可他一聲不吭。

我很惱火。於是我惡狠狠地戳了他一下,一邊在心裏說:“醒過來!拿點兒厲害勁兒出來!”

他還是一聲不吭。

我在內心的各個角落狂奔,越來越急切地呼喚著黑夜行者,可是他曾待過的地方空空如也,好像打掃得幹幹凈凈只等出租的空房子。他走了,沒留下一絲痕跡。

在他的故居,我仍能聽到音樂的回聲,從空蕩蕩的公寓房間堅硬的墻壁上反射回來,席卷過這突如其來的、痛苦萬分的虛空。

黑夜行者走了。

第二天我在忐忑中度過,希望黑夜行者會回來,又隱隱覺得那不可能。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這種陰沉的感覺越發明顯,讓我心裏發涼。

我的黑夜行者去了哪兒?他為什麽離開?他還會回來嗎?這些問題無可避免地讓我陷入更深的思考:黑夜行者到底是誰?他當初為什麽會來到我身上?

這也讓我清醒地認識到我在依賴一個並非我本人的東西來確定自我——也許那就是我?也許黑夜行者不過是一種受過創傷的意識,一張能夠捕捉被過濾了的現實那微弱閃光的網,他能保護我,不讓我看到自己那可怕的真面目。我懂得心理學常識,而且琢磨好一陣兒了。我的確有什麽地方不正常,這倒無所謂,我對於自己的不正常安之若素。

起碼在此之前是這樣。但我突然變成獨自一人,事情變得撲朔迷離。生平第一次,我非常需要弄清楚出了什麽事兒。

當然,工作不等人,沒時間讓我自省,哪怕是尋找失蹤的黑夜行者這麽嚴肅的課題。德克斯特還得工作,尤其是德博拉正把鞭子揮舞得噼啪作響。

好在都是常規工作。我和法醫部的夥伴們花了一早上的時間仔細搜查了哈爾彭的公寓,想找出確鑿的犯罪證據。更好在證據比比皆是,要找到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在他的衣櫥後面,我們發現了一只濺了幾滴血的襪子;沙發下面有一只白色帆布鞋,上面也有血滴;浴室的塑料袋裏有一條褲子,邊緣有些燒焦了,上面有更多血跡,噴濺式的點狀物,被高溫烤得很硬。

找出來這麽多證據大概是件好事兒,因為德克斯特今天不如往常那麽聰明和狀態好。我發現自己魂不守舍、憂心忡忡,不知道黑夜行者還會不會回來,會不會在下一秒出現在衣櫥那兒,提著一只臟兮兮的濺了血的襪子。如果這會兒需要做有難度的調查工作,我都不知道是否還能保持我那曾經相當高的職業水準。

好在工作沒什麽難度。大把證據一股腦兒地湧現出來,到處都是,清晰確鑿。這樣的現場極其少見,他畢竟有好幾天時間來收拾幹凈手腳。我在從事自己的業余興趣時是很幹凈整潔的,可以在片刻之間消除一切痕跡。哈爾彭浪費了好幾天工夫,卻連起碼的警惕性都沒有。我們的工作簡直近乎易如反掌。等我檢查了他的車子,就把“近乎”二字也抹去了。前座扶手上清晰地印著一個沾著幹涸血跡的大拇指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