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莫洛克的信徒 Chapter 4 博物館裏的教育

黑夜行者使勁兒扭捏著,就是不吐露他的想法。這樣的死寂還從來沒有過,這讓我焦躁難耐,心裏泛起不安的漣漪。我在陶瓷幹燥爐前時就覺得有誰在窺視甚至偷偷尾隨。後來我們開車回總部,我老覺得有輛車在跟蹤我們,那感覺揮之不去。這是真的嗎?他有什麽惡意?是沖我還是沖德博拉來的?或者只不過是一個邁阿密司機在發神經而已?

我從後視鏡裏看見一輛車,是白色的豐田“亞洲龍”。它一路跟著我們,直到德博拉將車拐進停車場,它便徑直開走,沒減速,司機好像也沒特意盯著我們看,可我仍擺脫不掉那種荒謬的感覺,它的確在跟蹤我們。不過,除非黑夜行者告訴我,否則我還是不能肯定,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發出幾聲好似清嗓子的聲音,所以我一個字也沒對德博拉說,因為那聽上去實在傻透了。

晚上我走出大樓來到自己的車前準備回家時,我又有了那種被什麽人或什麽東西注視的感覺,它讓我感到緊張,不知如何是好。帶著這種茫然,我開車向南邊的家駛去,一路上都在留意後視鏡。

下了高速公路以後,我發現一輛白色的豐田亞洲龍跟著我。

當然,世界上有很多的白色豐田亞洲龍。任何一輛亞洲龍都盡可以和我同路,順著這條擁擠不堪的公路下班回家。一輛白色亞洲龍行駛在這條路上是絕對名正言順的,覺得別人在跟蹤自己是沒道理的。所以,我沒法兒解釋我怎麽會突然右轉,從美國一號高速公路上拐出來,開上一條岔路。

同樣無法解釋的是,白色亞洲龍仍然跟著我。

如同所有的捕食者怕驚擾自己的獵物,那車和我保持著相當一段距離。我鬼使神差地又拐了一個彎,這回向左,拐進了一個小型住宅區。

片刻之後,那輛車又跟了過來。

我再次右轉,直到駛過路牌時才看到上面寫著“此路不通”。

我拐進了一個死胡同,被逼上了絕境。

我放慢速度等那輛車跟上來。我眼巴巴地想確定白色亞洲龍會跟上來。它來了。我繼續往街道深處開去,前方的路變寬,變成一個容車輛掉頭的小彎道。彎道盡頭那家車庫門前的私家車道上沒有別的車。我開了上去,關掉引擎,等著,心跳如鼓,無能為力,坐以待斃。

白色汽車越駛越近,快接近彎道時減慢了速度……

它從我車旁經過,轉過彎道,駛出小區,融入邁阿密的余暉中。

我目送它離開,當它的尾燈在街角消失,我突然記起了如何呼吸。這時有人敲我的車窗,我驚得跳起來,腦袋撞到了車頂。

我轉過頭,一個留著小胡子、臉上帶著暗瘡疤痕的中年人正彎著腰往車裏看。我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這進一步證明我有多麽孤立無援。

我搖下車窗。“我能幫你什麽嗎?”那人說道。

“不,謝了。”我說,有點兒想不出他覺得他能怎麽幫我,不過他沒讓我繼續猜下去。

“你停在我家的車道上了。”他說。

我“噢”了一聲,這才發現的確是這樣,得想個理由出來。“我來找維尼。”我說。不是很聰明,但在這種情形下也夠用了。

“你走錯地兒了。”男人說話的時候帶著惡狠狠的得意神情,這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抱歉。”我說。我搖上車窗,倒車退出私家車道。男人站在那兒看著我離開,大概是想確定我不會突然跳出來拿大砍刀襲擊他。不一會兒,我又回到了美國一號高速公路的嗜血車流中,前後左右又是那司空見慣的粗暴車流,像一塊暖和的毯子包裹著我,我覺得自己慢慢地恢復了元氣。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蠢過——也就是說,我這會兒覺得自己特別像個真正的人。我什麽也沒想,只是在對付驚慌得要抽筋的感覺。這事兒太荒唐、太人性、太可笑。接下來的幾英裏我一直在想些難聽的詞兒罵自己,罵自己膽小如鼠、反應過激,到把車開進麗塔家的私家車道時,我已經把自己糟踐得差不多了,這讓我舒服了些。我下了車,臉上掛著近似真正的笑容,那歡樂來自笨蛋德克斯特真誠的內心深處。當我從車旁邁開一步,側身朝大門望去時,一輛車慢慢駛過。

當然,那是一輛白色亞洲龍。

我僵在原地,一絲也動彈不得,甚至不能擡手去抹我的哈喇子。我看著那輛車緩緩開過去,唯一能想到的事兒是,我看上去肯定特別傻。有一瞬間,我覺得應該能看見從駕駛座方向望向我的一張臉。可那車隨即加速,微微轉了個方向並入路中央。豐田車標亮光一閃,車開遠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最終我合上嘴,撓撓頭,跌跌撞撞地朝屋裏走去。

一陣柔和但深沉有力的鼓聲傳來,喜悅洶湧澎湃地充滿心房,這喜悅來自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和憧憬。緊接著有號角吹響,越來越近,只消片刻,萬物便將啟動、發生並周而復始地重演。喜悅晉升為旋律,那旋律上升攀援,直至無所不在。我感到我的腳正帶我去向那聲音許諾過的極樂世界,在那裏,萬物都充滿了即將到來的歡欣,那種巨大的充實感令人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