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想當清官不容易(第5/7頁)

正因為坐省長隨在朝廷嚴令禁止之列,所以當王廷贊看到一大群坐省長隨肆無忌憚地出現在眼前,向他打千請安時,忍不住要驚詫不已。蔣全迪對此的解釋是,這些坐省長隨是前任甘肅布政使王亶望在任時特意設置的,因為各州縣衙門散處四方,與蘭州相距甚遠,一旦有什麽事情,信息無法及時傳達到下面,坐省長隨就是專門負責居中傳遞消息。這種解釋實在有些牽強。王廷贊雖然表面上沒有再多說什麽,但心頭對素來景仰的前任王亶望的疑惑更加強烈了。

一番寒暄後,被迎進城的王廷贊沒有被直接領到甘肅布政使司衙門,而是到了蘭州最大的酒樓金城酒樓。映入眼簾的只是滿桌的珍饈,如花的侍女。這一切既在王廷贊的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為官場上歷來如此,新官上任,下級官員都要宴請長官,名義上是接風洗塵,其實不過是巴結逢迎;意料之外則是甘肅素來貧困,有“甘省地瘠民貧,官場素稱清苦”的說法,以致連口糧都必須通過朝廷恩準捐納的方式來收取,而王廷贊看到的卻是奢侈豪華的酒樓、堆積如山的雞鴨魚肉,實在有名不副實之感。

盡管對眼前這些下級官吏有些不滿,但王廷贊也沒有表示什麽,臉上帶著淺笑,客氣地敷衍著。畢竟人家奉承自己,不是壞事。不說將來辦事全靠這些官吏,就為他們冒著大雨到城門等候迎接這份情,就不能不領。大雨,一想到大雨,他的心情頓時又悵惘了起來。

這場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天後,總算雨過天晴了。位於蘭州城東的甘肅布政使司衙門內,王廷贊正襟危坐,一邊揮舞著扇子,一邊埋頭翻看一大堆賬簿。其實天氣並不熱,但不知道什麽緣故,廳裏的眾人都感到有些壓抑和燥熱。

在場的除了王長隨和幾名布政使司的官吏外,蘭州道道台秦雄飛、蘭州知府蔣全迪和臯蘭知縣程棟也陪在一旁。秦雄飛和蔣全迪似乎有些有恃無恐。程棟則有些緊張,不斷地拿衣袖擦著額頭的汗。一旁的王長隨瞧在眼中,卻是不動聲色。

王廷贊越翻賬簿越覺得不對勁兒,幹脆扔掉了扇子,雙手翻閱起來。程棟急忙上前,搶上去抓起扇子,為王廷贊扇了起來,討好地道:“藩台大人,天氣這麽熱,您剛到蘭州沒幾天,鞍馬勞頓的,不如先休息一下……”王廷贊似乎沒聽見,繼續聚精會神地查看賬簿。程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拿眼睛去看蔣全迪。蔣全迪輕輕搖了搖頭,仿佛是示意他不必慌張,程棟這才略舒了一口氣。

突然,王廷贊一拍桌子,嚷道:“不對!這完全對不上!”程棟和蔣全迪二人嚇了一大跳。程棟擦了一把汗,剛要說話,蔣全迪拉住他,搶先道:“藩台大人,不知道有何不對?”

王廷贊指著賬簿道:“這對不上的地方太多了!你看,這裏寫著,王亶望大人上任布政使只半年,便有收捐人數一萬九千名,得到糧食八十二萬石。這數目是不是太大了?”蔣全迪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早先,按照皇上旨意,在甘肅原本只允許肅州、安西二府按舊例收捐,但前任布政使王亶望王大人考慮到我省糧倉儲備不足,需要更多的收捐,於是向總督勒爾謹大人請求,批準在各州縣收捐。這完全是出於倉儲的考慮。”

王廷贊搖了搖頭:“即便如此,還是不對。甘肅土地貧瘠,百姓貧窮,怎麽會有將近兩萬人有這麽多余糧,拿出來捐監呢?”蔣全迪似乎早有準備,快速回答道:“這是因為報捐的人大多並非甘肅本地人……”一旁的程棟也附和道:“對對。自從朝廷平定新疆後,新疆與內地的商品流通日益發達,商人們獲利頗豐,而甘肅又為商人必經之地,所以報捐者有很多是來自外省的商人。”

王廷贊聽了,依舊半信半疑,又問道:“即使如此,開捐半年,就收到八十多萬石糧食,這樣算來,一年就會有一百六十多萬石,如此下去,年復一年,糧食越來越多,勢必會無處存放,潮濕損壞,又該如何處置?”蔣全迪道:“這個倒是不怕。我省雨水稀少,連年大旱,需要大量的糧食賑濟百姓,糧食也不可能只收不用。”

王廷贊心想也對,但轉念即想到入蘭州來即連日大雨,哪有什麽旱情,冷笑一聲道:“連年大旱這話……”一語未畢,旁邊的王長隨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王廷贊當即醒悟了過來,硬生生地將下面的話吞進了肚子裏。但他還有些不甘心,賭氣地將賬簿甩在了一旁。

廳裏一時陷入了靜默中,氣氛也令人尷尬。布政使司的官吏照舊一言不發,程棟先有些焦急起來,不料蔣全迪咳嗽了聲,道:“大人,還有件事……”王廷贊不悅地道:“什麽事?”蔣全迪壓低了聲音,道:“我省捐監,歷來不是捐糧,而是……而是捐銀……”王廷贊剛抓起一本賬簿翻開:“什麽?!”聽了這話異常震驚,連手中的賬簿都掉了下來。程棟急忙解釋:“這也是總督大人特別批準的。其實,捐銀最後仍然是買了糧食補還倉庫,與捐糧是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