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哈倫·拉希德的妻子(第4/5頁)

韋德博物館一樓平面圖

朝左手側的邊墻望去,心中感到的是慰藉放松。在邊墻和一列石柱之間,放置的展覽品原本不甚搭調,但又因某個理由而不盡然如此:公共馬車或私人馬車。它們共有五座,在月光似的白熱下,陰森森地既龐大又醜惡。正前方離我最近的那一座馬車,是一個體型低矮、色澤庸俗、看起來笨重累贅的無蓋式車廂,牌子上寫著:“由古立安·布納建造,此人乃伊莉莎白女皇的馬車夫,也是第一位將馬車引入英格蘭者,時間約於1564年。所用之皮革韁繩,代表了皇族背景,但尚未用到拉手吊環。”我接著觀察下去。有一座17世紀的玻璃馬車;一座俗麗的燙金法國馬車,紅綠相間的椅子扶手散發著波旁王室風味;以及一輛狄更斯式的郵車,其門板上刻著字體“易普威治(譯注:位於英格蘭東部的城市)電信”。最後的一輛馬車位於正中間,體積巨大、外觀塗成黑色、車蓋幾近呈黑皮革冠頂狀,僅有類似窺視孔的小玻璃窗,馬車以弓形彈簧撐起離地5呎高。

我四處走動,腳步聲在大廳裏回蕩著,突然一股嘲弄的語氣把我驚醒。

“一切都沒問題吧?”普恩出言詢問。他起皺的眼瞼,在滿是皺紋的臉上一張一合。他的帽子高高翹起,雙手放在臀上。“沒找到被綁架的受害者吧?沒發現死屍吧?我就說嘛!沒有任何跡象——”

他的話聲猝然中斷,因為我再度往前走到青銅門附近,看見了某種痕跡。這道痕跡從正門開始筆直延伸進去,長度大概有6呎,並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連串黑色汙斑。我亮起手電筒察看。它們是足跡;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從角度和臟點來看,這顯然是某人從正門走進來,然後在汙斑變淡前走了兩碼左右所留下的足跡。半個腳後跟的印痕清晰可辨,所以此人穿的是尖頭鞋。此外,構成這些印痕的材料是煤灰。

“有什麽發現嗎?”普恩突然大叫。接著我聽見他嘩啦嘩啦的腳步聲。

“是誰,”我說道,“留下這些足跡?”

“什麽足跡?”

“你自己看。你不是跟我說今晚這裏沒人嗎?”

“但,就這些玩意兒?”普恩說道,“我說的是,10點鐘博物館關門之後,這裏就沒有人了,僅此而已。關於這些足跡,我怎麽會知道呢?稍早的時候,這裏有幾十個人——你別笑,是有幾十個人!這裏很受歡迎的,我是說真的!”

“你值班時候的位置在哪裏?我的意思是說,你站在哪裏或坐在哪裏?”

他指著一張位於青銅門左側的椅子(面朝博物館後方)。從那個位置可看到的視野,包括大廳內那一列馬車的右側邊,以及我從地窖上樓時所進入的門,但那扇門有一半不到的面積看不見。

“你就坐在那個地方。你沒看見任何人留下這些足跡?”

“沒有,我沒看見。”

“這個鞋底沾了煤灰的人,是怎麽從大街上走進來,我猜想,這件事你可以解釋給我聽吧?”

普恩的細邊小眼鏡後面,忽隱忽現著某種意味,仿佛他雖忐忑不安,卻是心意已決。此刻,他的下嘴唇翻動。

“我請教你,只是請教你一下,這事跟我有關嗎?這是你的事情吧。腳印?拜托你好嗎?”他的語調愈漸高亢。“說不定你正在找的屍體進來時還活得好好的,嗯?搞不好是我拿刀刺了他,嗯?然後我隨便把他塞入某個馬車,或者是丟到市集陳列室裏面的某個隔間,也有可能是在八座天堂陳列室裏頭,或是放到樓上的阿拉伯陳列室……到目前為止聽起來如何?”

我的喉間感到異樣。我跨步——相當迅速地——走過那一列馬車,將普恩丟至身後任他顫抖嘮叨。結果是中間的馬車讓我停步:那是一座有著秘密窗戶、光亮黃銅門把的黑冠頂巨大馬車。門把上掛了個牌子,上面寫著:

英國巡回馬車,19世紀初期為歐洲大陸之旅而建造,可確保絕對的隱私權。

普恩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老天啊!”他出言嘲弄。“老兄,你碰它的時候千萬要當心啊。裏面有個死掉的男人!那個流著血的超大號屍體,就躺在——”

他的聲音隨即上揚,變得像是一種尖叫聲。

我爬上馬車,用力扭開門把。某樣東西幾乎朝我迎頭撞來,猶如從魔術箱裏面跳出來似的,我隨即看見那東西的眼睛。接著它穿過我的肩頭;它的鞋子被卡在馬車的階梯上;然後它從我旁邊滑過,最後啪的一聲墜落於大理石地板上。

這具高大的男屍,這會兒正直挺挺地仰躺於地,四肢張開像展翼而飛的廉價鷹飾物;此外,有一本棕色封皮的書從他手中掉落。這男子就像姜餅似的毫無生命力。他穿著深色長大衣;說來古怪,在大衣左胸口之處,宛若帳篷似的隆起。我拉開他大衣左側,看見一支有著白色握柄的刀子刺入濕透的襯衫。但叫我目不轉睛的,並非眼前這般情景,也不是他頭上緊戴著大禮帽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