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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財寶,沒有島嶼,也沒有地圖。只有幻象,也不知能延續多久。有時,幻象的盡頭是一個重復著單調詞語的聲音,“我殺……”

弗蘭克幾乎下意識地伸手關掉收音機,好像他擔心一個不自然的聲音會突然出現,把他召回現實。輕音樂消失了。

“你知道我的故事,這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我有一個故事。我希望你和我不一樣。”

“要是不一樣的話,你覺得我會在這裏嗎?”海倫娜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輕柔。這是一個在交戰中尋求和解的女人的聲音。“你妻子是什麽樣子?”

弗蘭克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有點吃驚。他直率地回答,“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她不能一句話說清楚。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怎樣看她的,但是現在沒必要說到這個。”

“她叫什麽名字?”

“哈瑞婭特。”海倫娜像接受一個老朋友一樣記下這個名字。“哈瑞婭特。我感覺我已經很熟悉她了,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你可能會奇怪,我為什麽這麽肯定……”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充滿苦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脆弱的女人總會彼此理解。”

海倫娜向窗外看了一會兒。她的話像旅途一樣快要到達終點。

“我妹妹亞利安娜比我堅強得多。她明白一切,離開了,她逃離了我們父親的瘋狂。或者她只是不喜歡被關在同一個監獄裏。我卻逃不走……”

“因為你的兒子?”

海倫娜把臉埋在手中。她的聲音透過手指透了出來,像穿透一個悲哀的監獄。

“他不是我的兒子。”

“他不是你的兒子?”

“不,他是我的弟弟。”

“你弟弟?可是你說……”

“我告訴你斯圖亞特是我的兒子。”海倫娜擡起臉回答。沒有人能忍受她雙眼中的痛苦而不抑郁地死去。“他是的,但是他也是我的弟弟。”

弗蘭克屏住呼吸,試圖理解她的意思。海倫娜哭了起來。女人喃喃低語著,但是在小小的汽車空間裏,它聽起來仿佛一聲被壓抑太久的解放的呼喊。

“見鬼,內森·帕克,願你下地獄去!但願你在地獄裏永世不得翻身!”

弗蘭克看到路邊有個停車場,便打開轉向燈,把車開到那裏停下。他關掉馬達,讓車燈還亮著。

他轉向海倫娜。仿佛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一樣,女人滑進他的懷抱尋求保護,沾滿淚水的臉尋找著他的上衣,他的手愛撫她的頭發,多少個邪惡的晚上就是這些頭發遮掩著羞恥的臉。他們這樣呆了很長時間,弗蘭克覺得仿佛長得無窮無盡。

他腦海中湧過千思萬緒,一千個生活的一千個故事,現實和想象混為一體,過去和現在融合,真相和可能性混同,色彩和黑暗膠結,鮮花的芳香和泥土的腐味重疊。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父母家中,看到內森·帕克把手伸向女兒,看到哈瑞婭特的眼淚,看到匕首刺向綁在椅子上的人,看到刀光在他的鼻孔裏一閃,看到10歲大的男孩藍色眼睛的凝視,他生活在最粗野的畜生中間而不自知。

在他的思緒中,仇恨轉變為一道炫目的光,光漸漸變成無言的高呼,它如此強烈,震裂所有反映著人類邪惡的鏡子,所有藏掖邪惡的墻壁,所有那些渴求擺脫絕望處境的人徒勞地敲擊的門。

海倫娜只想忘卻。這也正是弗蘭克需要的東西,就在這裏,在停在碎石路邊的汽車中,在這個擁抱裏,在墻與長青藤的相逢能歸結為的一個簡單詞語中:終於。

弗蘭克始終記不得誰先松手。他們的目光終於交接的時候,他們都帶著同樣寬慰的心情感覺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們接了吻。在這個初吻裏,他們的嘴唇出於膽怯而不是愛情膠合在一起。膽怯是因為對這一切恍恍惚惚的擔憂,擔憂絕望被誤認為愛情,擔心孤獨被改頭換面以另一個名稱,擔心幸福只是海市蜃樓。

他們身不由己地一次又一次接吻,直到漸漸有了信心,直到懷疑變成一線小小的希望,因為他們倆現在都無力支付奢侈的幻想。

他們喘息著對視。海倫娜先恢復神智,她撫弄著他的臉龐。

“說點傻話吧?說點又傻又有趣的話吧。”

“我們錯過訂的晚餐了。”

海倫娜又投向他的懷抱,弗蘭克聽到她寬慰地輕笑,摟著他的脖子輕輕顫抖。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弗蘭克·奧塔伯。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和你在一起。掉轉車頭,我們回到我家去吧。冰箱裏有食物和酒。我今天晚上不想把你分給世界。”

弗蘭克發動馬達,沿著來時的路開了回去。什麽時候發生的?可能是一個小時,或者是一生之前。在這種情境中,他沒有了時間概念。他只知道一件事。要是內森·帕克將軍這會兒出現在他面前,他會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