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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快點呀,維波。等下再說。先讓我看看。

“只要一秒鐘。等著。”

男人把盒子放在透明棺材邊的木頭折疊椅上。

他走出門。屍體獨自躺在那裏,在永恒的居所裏一動不動,看著天花板。過了一小會兒,吉米·亨德裏克斯【Jimi Hendrix (1942—1970),美國黑人搖滾電吉他聖手。】在伍得斯托克音樂節上彈奏的獨奏曲的悲哀樂聲響遍房間。故意彈得走調的美國國歌失去了原先輝煌的氣質。這裏不再有英雄或者星條旗。只有對那些出發去進行愚蠢的戰爭的人的懷念,以及那些為了同一場愚蠢的戰爭,再也沒有看到士兵回家的人的抽泣。

另一間房間的燈關上,男人重新出現在走廊裏。

“帕索,你喜歡這音樂嗎?”

當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它。不過,現在快讓我看看你帶來了什麽。

男人走到椅子上的盒子邊,仍舊微笑著。他莊嚴地打開盒蓋,把它放到椅子邊的地上。他拿起盒子,把它放到與棺材裏的屍體胸部平行的地方。

“你會喜歡它的。你等著吧。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他鄭重其事地拿起覆蓋在模特兒頭上的艾倫·吉田的臉皮,就像揭開一張塑料面具一樣。上面的頭發動了動,好像仍舊有著生命,好像被永遠抵達不了這個地下巢穴的風吹拂著。

“瞧啊,帕索。你看!”

哦,維波。它真美。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給你的。我馬上就給你戴上。”

他左手拿著面具,右手按了按棺材上的一個按鈕。他聽到空氣灌進透明棺材的嘶嘶聲。現在,這個人可以把裝在右側鉸鏈上的棺材蓋子掀開了。

他兩手抓著面具,小心地蓋到屍體臉上,仔細挪動它,讓眼睛部位的空洞正好對準屍體玻璃般的眼睛,鼻子對著鼻子,嘴對著嘴。他無限小心地把手放到屍體的脖子後面,把它略微擡起,把面具的後腦勺也戴到屍體頭上,把邊緣扯扯好,一絲褶皺也沒有留下。

聲音急切而擔憂地響了起來。

看起來怎樣,維波?讓我看看。

男人後退一步,遲疑地打量著他的努力結果。

“等一下,等一下。還缺樣東西……”

男人走到床頭的桌子前,打開抽屜,取出一把梳子和一面鏡子。他飛快地跑回屍體邊,像一個畫家焦急地趕回傑作前補完最後幾筆。

他梳了梳現在變得黑沉沉、沒有光澤的頭發,好像希望賦予它一點早已不復存在的生命。男人此刻既像是父親,又像個母親。他無條件地付出,動作裏充滿無限的溫柔和關切,仿佛他有足夠的生命和溫暖要賦予他們倆,仿佛他血管裏的血液和肺裏的空氣可以平均地分給他和這具毫無記憶地躺在水晶棺裏的屍體。

他帶著得意的表情,把鏡子舉到屍體面前。

“看!”

一陣震驚的沉默。吉米·亨德裏克斯的吉他在《星條旗永不落》的戰場裏高亢地唱響著。音樂包容了所有戰爭的創傷,質問著人們為了毫無價值的欲望而死去的意義。

一串激動的淚水從男人臉上流下,淌到戴著面具的屍體臉上。它看起來宛如死者歡樂的淚水。

維波,我現在也很英俊了。我有一張和別人一樣的臉了。

“是的,現在你的確非常英俊。比所有其他人都更英俊。”

我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維波。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你,我會怎樣。從前……聲音顯得很激動。它飽含感激和懊悔。男人眼中也閃爍著同樣的親情和關切。你先是幫助我擺脫了疾病,現在你又給了我……你給了我這個,一張新的臉,一張好看的臉。我該怎樣感謝你呢?

“你千萬不要這樣說,知道嗎?絕對不要這樣。我這樣做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別人欠我們的,他們必須還回他們奪去的東西。我會盡一切努力,幫你補償他們對你做的一切。我保證……”

幾乎仿佛在強調這個允諾中的威脅似的,音樂突然增強了,轉變為《紫霧》狂熱的電子節奏,亨德裏克斯瘋狂地撥弄金屬琴弦,宣泄著朝向自由和湮滅的狂想。

男人關上棺材蓋,讓它悄無聲息地沿著橡皮密封圈滑下。他走到地板上的壓縮機旁按下開關。機器嗡嗡運行,將空氣從棺材中抽出。真空的壓力使面具更緊地貼在死者臉上,在一側擠出一個小小的折子,看起來仿佛屍體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男人走到床邊,脫下身上的黑衣。他將衣服扔到鐵床腳邊的凳子上。他繼續脫衣服,直到全身赤裸。他將結實的身體塞進毯子下,頭枕在枕頭上,保持著和屍體一樣的姿勢盯著天花板。

燈關上了。唯一亮著的是另一間房間裏音響上的紅綠小燈,看起來像墓地裏的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