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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吉田簽了支票,把它遞給食品商。後者來自吉田最喜歡的一家巴黎飯店,他帶著員工趕來幫他料理晚會。他為此花了一大筆錢。不過這錢花得值得。他嘴裏仍舊殘留著豪華晚宴中蛙肉和阿月渾子湯的美妙余味。

“謝謝,皮埃爾。晚餐像以往一樣美味極了。你看,我在支票上給你加了一筆酬勞。”

“吉田先生,萬分感激!您一貫如此慷慨。您不必送我了。我認得路。再見。”

“再見,老朋友。”

皮埃爾對吉田微微一鞠躬,後者也鞠躬回禮。老板安靜地消失在黑色木門後面。吉田聽到他發動汽車的聲音。他拿起遙控器,對準左邊墻上一個木頭小門。小門悄無聲息滑開,露出許多小屏幕,每個屏幕都連著一個閉路電視監控器,這些監控器遍布整幢房子的各個角落。他看到皮埃爾的車開出前門,隨後保安關上大門。

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走過巨大的房間,裏面仍舊殘留著剛剛結束的宴會的痕跡。飯店的人已經把應當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幹凈,像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仆人明天會來繼續把剩下的東西收拾完畢。艾倫·吉田不喜歡房子裏留人。他的仆人總是早晨來,晚上離開。他需要他們時才就命令他們留下,或者另外叫人來幫忙。他喜歡充當夜晚唯一的主宰者,不必擔心好奇的耳目偶爾窺穿他的秘密。

他穿過對著夜色開放的巨大落地窗,走進花園。屋外,精心排列的彩燈在樹叢、灌木和花床上投下光影,這些都歸功於他從芬蘭雇來的一個風景建築師的精心設計。他松開雅致的阿瑪尼晚禮服領子上的領結,解開白襯衫的領子。然後他不解鞋帶就踢掉皮鞋。他彎腰拉下絲襪,任由它們掉落在身後。他喜歡赤腳踩在潮濕的草地上。他走到燈光下的遊泳池邊,白天這裏看起來宛若連接著大海,此刻則顯得像黑夜中一塊巨大的碧玉。

吉田躺在遊泳池邊一張柚木躺椅上,伸直兩腿。他環顧四周。殘月光輝中,海面上散落著星點燈火。面前那片陸地上,隱約可以辨認出蒙特卡洛的輝煌燈光。今晚的客人大多數來自那裏。

房子位於他的左面。他扭頭看看它。他喜歡這幢房子。能夠擁有它,使他頗為自得。他喜歡它那老式的線條,優雅的建築風格和嚴謹氣質。它是一名出色建築師的傑作,原本是為當時的巨星格麗泰·嘉寶設計的。他買下這房子時,它已經空置多年。他請來一位同樣傑出的當代建築師弗蘭克·蓋裏對它加以翻新。這位建築師曾經主持過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工程的設計。

他給了建築師充分自主權,唯一的要求是保留原建築的風貌。結果非常驚人。非凡品位與一流的現代科技相結合,使它成為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住所,所有人看到它時,都和他當初第一次走進這裏時一樣不敢置信。他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一張有著沒完沒了的“零”的巨額支票上簽了字。

他靠在椅背上,左右轉動脖子,放松自己。他把手探進貼身口袋,取出一個小金瓶。他擰開瓶蓋,叩出一點白色粉末倒在手背上。他把手湊近鼻子,直接吸進可卡因,然後用手指揉揉鼻子,把多余的粉末擦掉。

他周圍的一切都證明著他的成功和權力。不過,艾倫·吉田並沒有得意忘形。他仍舊記得父親趕到從海邊開來的冷凍車邊,把一箱箱鮮魚卸下,裝上自己的卡車,再送到市區的日本餐館,累得腰酸腿疼的情景。他記得父親下班回家時,身上的魚腥味兒隔老遠就飄來,怎麽洗都洗不掉。他記得他們那幢位於紐約破爛不堪的貧民區的破爛不堪的小房子,記得從小就不斷聽到父母談論該修屋頂了,該修水管了。他還記得每次他們打開水龍頭,水管都會發出嘎吱叫聲,隨即湧出生銹的水流。要等兩分鐘之後,水流才會變清,才能夠用來洗滌。他是一個日本人和美國人的混血孩子,在美國長大,跨越兩種文化,在日本人眼裏,他是個美國佬,而在美國白人眼裏,他是個日本人。對所有其他人,不管是黑人、波多黎各人、意大利人還是什麽別的人而言,他都只是又一個混血的街頭混混而已。

他感到可卡因開始起作用,隨手理了理烏黑濃密的黑發。

他很久以來就不再做夢。實際上,他從來沒有不切實際的夢想。如果沒有幾十億美元的資產,那麽今晚來赴宴的那些人根本不會正眼看他。他們對於他是否是個天才根本毫無所謂。他們在意的僅僅在於,他的天才使他獲得了巨額身家,成為全世界排名前10的富豪之一。

除此之外,大家並不關心別的。一旦你取得結果,這結果是如何取得的便不再重要。人們只知道他是“聖件”的偉大發明者,這是一種與微軟競爭的操作系統。他發表它時只有18歲,那時候,他向一群目瞪口呆的投資者做了演示,證明他的系統操作簡易,從而說服一家銀行給他貸款,創辦了“禪”電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