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皮埃羅的母親一頭灰白頭發,身穿灰色衣裙。

她坐在會議室裏,驚訝地看著這些男人圍住她的兒子。他們半夜時分叫醒了她,當她知道他們是警察時,簡直嚇壞了。他們讓她叫醒皮埃羅,兩人快速穿好衣服,被帶上一輛警車,以差點把她嚇死的速度飛馳而去。

他們開出了平民區。老婦人為鄰居們感到擔憂。感謝老天,沒人看到他們像罪犯一樣坐在警車裏離開。她這輩子已經受夠了周圍人的交頭接耳,就算沒今晚這事也已經夠遭人白眼了。

警察總監是個表情和藹的老人。他安慰她不會有事。他們有件重要的事要請她兒子幫忙。她納悶像皮埃羅這樣的人能幫他們什麽忙。她把他當成天才來鐘愛,可是在別人眼裏他只是個白癡。

她不安地看著蒙特卡洛廣播電台的經理羅伯特·畢加羅。是他允許皮埃羅在這裏找到一個安全的位置,做一份和他在世界上最喜歡的東西——音樂有關的工作。警察要他做什麽呢?她祈禱頭腦簡單的皮埃羅不是犯了什麽可怕的錯誤了吧。她一想到他們可能會找個什麽理由把兒子從她身邊帶走,就覺得簡直無法忍受。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什麽陌生地方的想法嚙咬著她的心。她焦慮得胃裏一陣絞痛。但願……

畢加羅給她一個安慰的微笑,表示一切正常。她轉頭看看年輕一點的那個表情堅毅,胡子拉碴,說法語時帶點外國口音的人。他正半蹲著身子,正好夠著坐在椅子上的皮埃羅的臉,和他說話。

“很抱歉吵醒你啦,皮埃羅,不過我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助。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怎麽做到它的人……”

老婦人松弛了下來。這男人的臉看起來有點可怕,不過他的聲音平靜溫和。皮埃羅一點也不怕聽他說話。實際上,夜裏突如其來的警車旅行和突然被一群人圍在正中的經歷,讓他覺得分外自豪。她突然感到一陣愛和保護感的刺痛襲上心頭,全為了她這奇怪的兒子。他活在一個神秘的世界中,那裏只有音樂和純潔的思想。在那個世界裏,哪怕是“臟話”,對他來說都只有兒童遊戲般的純真含義。

“我們要放一首曲子給你聽,這是一首歌。”年輕一點的男人用語調平靜地說,“你好好聽著,要仔細聽,然後看看能不能告訴我們它是哪張唱片上的曲子。願意試一試嗎?”

皮埃羅沉默著,幾乎看不出地點點頭。

男人站起身,按下身後錄音機上的按鈕。吉他聲突然響徹房間。女人觀察著兒子全神貫注傾聽喇叭裏湧出的音樂的臉。音樂幾秒鐘後結束了。男人又彎下腰,湊到皮埃羅臉前。

“你想再聽一遍嗎?”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你聽出來了嗎?”

“它在那裏,”皮埃羅輕輕說道,把眼睛轉向畢加羅,好像只有他才算數。

“你是說我們有這盤帶子嗎?”經理湊近來說。

皮埃羅又點了點頭,仿佛是為了增加話語的分量。

“它在那裏,在小房間裏……”

“哪間小房間?”於勒也走近前來問道。

“小房間指的是档案室,在地下室裏。那裏是皮埃羅工作的地方,裏面有成千上萬張唱片和CD。他熟悉每張唱片上的每首歌。”

“要是你知道它在哪間房間裏的話,能不能幫我們取來它呢?”弗蘭克溫和地問他。男孩幫了他們大忙,他不想嚇到他。

皮埃羅又看了看經理,好像要後者批準。

“去吧,皮埃羅。請把它拿來吧。”

皮埃羅站了起來,用獨特的一拐一拐的方式穿過房間。他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他的媽媽用驚奇、激動的眼神一直盯著他。

警察總監於勒走近婦人。

“夫人,請再次原諒我們這麽粗暴地把您驚醒,帶到這來。我希望你沒有受到太多驚嚇。您不知道您的兒子今晚幫了我們多大的一個忙。我們對您的配合表示非常感謝。”

對兒子充滿自豪的婦人窘迫地縮著在睡衣外匆忙披上粗劣外套的身子。

皮埃羅很快跑回來,胳膊下夾著一個封面有點磨損的唱片盒子。他走到他們面前,把盒子放到桌上。他帶著宗教般的虔誠把唱片取出來,小心地避免把手指按到音軌上。

“是它。在裏面。”皮埃羅說。

“你願意讓我們聽聽它嗎?”那個年輕一點的人沉思地問道。

男孩走到音響前,像專家一樣擺弄起來。他按了兩個按鈕,打開唱機蓋,把唱片塞進去,又按了播放鍵,唱片開始旋轉。然後,他輕巧地把唱針擡起,支到唱片上。擴音器中傳來了那個匿名者剛剛播放來作為挑戰,看看他們能否阻止他的夜間漫遊的那段音樂。

一片歡欣鼓舞。大家紛紛稱贊著皮埃羅這場小小的勝利。他帶著純潔的微笑看著大家。他的媽媽欣喜若狂地看著他,仿佛他剛剛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有這麽一刻,雖然僅僅就這一刻,世界記起了她的兒子,給了他一點從未得到的滿足。她開始哭泣。警察總監溫和地把手放到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