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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於勒在赫庫布裏葉街的奧瓦爾警備中心大門前停車。一名筆挺地站在門衛處的警察湊過來,不耐煩地命令他們從警務人員的專用入口處挪開。警察總監從車窗裏向他晃了晃警察徽章。

“我是摩納哥保安局的警察總監於勒。我和警察總監弗羅本約好見面。”

“抱歉,警察總監。我沒有認出是您。需要我效勞嗎?”

“告訴他我來了,好嗎?”

“遵命,長官。您先請進吧。”

“謝謝你,警官。”

於勒又開了幾碼遠,把車停在街邊陰涼處。弗蘭克下車四處打量。長方形建築像棋盤上的格子一樣排列。每幢樓面對大街一面都有個樓梯入口。

警察總監好奇地揣摩這一切看在一個美國人眼裏會是什麽感覺。尼斯可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陌生城市,甚至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他固然能理解這裏的語言和思維方式,卻不可能溶入它。小房子,小咖啡館,小人物。這裏沒有美國夢,也沒有可供撞擊的摩天大樓,只有小小的夢想,而這些夢想即使真的存在,也每每為海風所腐蝕,宛如這些房子的外墻。小小的夢想,不過一旦被打破,結果也一樣痛不可當。

有人在警備中心大樓的墻上貼了張反對全球化的海報。有人為世界平等而抗爭,也有人為了不失去身份而抗爭。歐洲、美國、中國、亞洲。它們過去只是地圖上染了不同色彩的小塊,貨幣兌換比率後面跟的縮寫,或者圖書館裏字典上查到的名字。現在有了因特網,有了多媒體,也有了直播新聞。各種跡象都說明世界正在擴張或者收縮,至於它們究竟說明世界是在擴張還是在收縮則全由你的觀點決定。唯一真正縮短距離的是邪惡。它無處不在。它在各處都持同一種語言,以同樣的墨跡寫下信息。

弗蘭克關上車門,轉過身來。於勒看到眼前是一個38歲的男人,黯淡無神的眼睛卻像個被生活壓垮的老人。曬得黝黑的拉丁面孔,眼睛和頭發顏色更深,腮幫上冒出胡茬。一個運動員般身材強悍的男人。一個在警察徽章和正義的保護下殺過人的男人。也許邪惡無藥可避,無藥可治,然而畢竟還是有弗蘭克這樣的人存在,他們與邪惡打過交道,卻幸免於難。

戰爭永遠不會結束。

於勒鎖上車門,看到了謀殺處的警察總監弗羅本。弗羅本也參加了這個案件的調查。他從他們前面那幢小樓的木門裏走來。他沖於勒咧嘴一笑,露出又大又整齊的牙齒,映亮了臉上鮮明的五官。他有一副巨大的身軀,把名牌西服的上衣撐得個結結實實。鼻梁折斷過,顯然練過拳擊。弗蘭克看到他眉毛周圍的細小傷疤,更證實了猜測。

“你好,尼古拉斯,”弗羅本同於勒握了握手。他的嘴咧得更大了,灰色眼睛眯縫起來,眼睛周圍的傷疤和皺紋擠成一團。“情況怎樣?”

“你說呢?忙得顛三倒四卻沒有一點頭緒。我需要一切幫助。”

“這位是聯邦調查局特工弗蘭克·奧塔伯,”弗羅本的目光轉向弗蘭克時,於勒介紹道,“非常特殊的人物,他被派來參加調查。”

弗羅本沒有說什麽,不過他用目光表明了對弗蘭克的欽佩。他伸出一只手指粗大有力的手,坦率的笑容對著他,“我是不值一提的謀殺處警察總監克勞德·弗羅本。”

弗蘭克接受弗羅本那誇張的握手禮時,覺得對方如果願意,隨時可以捏碎他的手指。他立即喜歡上這個人。他看起來既強健有力又不失細致。弗蘭克覺得他下班後肯定會陪著孩子玩耍,給他們做模型小船之類,以出人意料的耐心做出那些精密的部分。

“關於磁帶,有什麽新消息嗎?”於勒開門見山地問。

“我把它給了克拉沃,他是我們最好的技師。簡直像個魔術師。他正用設備分析著它,我剛從他那兒來。來吧,我帶你們去看。”

弗羅本帶領他們走進剛才他出來的那扇門。他帶他們走過短短的走廊,走廊裏一扇大窗投進充足的光線。於勒和弗蘭克緊跟著弗羅本長著椒鹽色頭發的後腦勺走,他的脖子短而粗,架在寬闊的肩膀上。弗羅本突然停下腳步。他站在通往左邊樓下的台階前,大手一揮說:“你們先請。”

他們走下兩段台階,走進一間滿是電子設備的房間。地下室的光線非常暗淡,幸好屋頂上有幾盞日光燈照明。

工作台前坐了個瘦瘦的年輕人。他的頭發剃光了,以掩飾禿頭。他穿著牛仔褲和白色外套,外套下拖曳出一角格子襯衫,鼻梁上架了副鑲黃色鏡片的眼鏡。三個人站在他那把帶滑輪的椅子後面,看他擺弄一個電壓計。他轉過頭來看看他們。於勒好奇他戴著這樣的眼鏡走進大白天,會不會把眼睛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