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黑夜追捕

我趕上了五點二十五分去南邊的火車。七點三十分到了普斯頓,那是一個灰頭土臉的市鎮,有凱薩達兩倍那麽大,從那裏改乘公共汽車,格格發響的老爺破車上只有我一個乘客,又過了半個鐘點,我才到了目的地。我在旅館的對面街上下了車,這時天上卻下起雨來了。

一個叫傑克·桑托斯的舊金山記者從電報局裏出來,說:“哈啰,有什麽新聞嗎?”

“該有吧,不過我得先去告訴弗農。”

“他在旅館裏開了房間,在房間裏呢,至少十分鐘前看見他還在。你說的是不是有個什麽人收到的那封勒索信?”

“是啊。他已經發布消息了?”

“柯頓剛說開了頭,就被弗農攔住了,弗農還命令我們不準見報。”

“為什麽?”

“毫無理由,就因為這是柯頓向我們透露的消息嘛。”桑托斯薄薄的嘴唇向下一撇。“弗農、菲尼、柯頓這三個人,如今不是在辦案了,他們是在彼此暗暗較勁,巴不得自己的大名和玉照見報率能夠壓倒對手,名列第一。”

“工作他們總還是做的吧?”

“他們哪還做得了呵?”他憤憤地說,“為了爭取上頭版,他們每天要花上十個小時,為了不讓兩個對手上頭版,又要每天花上十個小時,此外他們總還得留出幾個鐘頭來睡覺吧?”

一進旅館,又遇上幾個記者,我以一句“沒有新的情況”擋了他們的駕,在旅客登記簿上再次簽下了名,到房間裏把手提箱放好,然後就順著過道到二○四室去。我一敲門,弗農就來把門開了。房間裏就只他一個人,顯然他是在那裏看報,床上的報紙一大沓,白紙上都印得紅紅綠綠的。滿屋子青灰色的煙霧繚繞,一股雪茄味兒。

這位地方檢察官三十來歲,烏黑眼睛,下巴翹得奇高,而且又沖得奇出,這不是造物要他如此,而是因為這樣可以格外顯眼。他一說話牙齒都露了出來,神態之間頗有一種以才幹自居的矜持。他手勁十足地跟我握了手,說:

“你又來了,很好。請進來坐。有什麽新的情況嗎?”

“我告訴柯頓的消息,他有沒有轉告你?”

“轉告我了。”弗農雙手插在口袋裏,兩腳叉得很開,功架十足地站在我的面前。“你看這個消息值不值得重視?”

“我勸安德魯斯把贖金準備好。他不肯。科林森家裏的人卻願意出這筆錢。”

“他們願意?”他說,由此似乎也證實了我事先的一個猜測。“還有嗎?”他依然掀開了嘴,讓牙齒還露在外邊。

“信我也帶來了。”我把信給了他,“菲茨斯蒂芬明天早上來。”

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拿著信湊到燈光下,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把信封也查看到。看完以後,就不屑地往桌上一扔。

“分明是個騙局,”他說,“那麽這個菲茨斯蒂芬——是叫這個名字吧?——他到底又是怎麽說的呢?”

我就告訴了他,說得一個字都不走樣。聽我說完,他喀噠一聲把牙齒一並,就轉身去打電話。他叫電話裏的一個人去通知菲尼,說他——地方檢察官弗農先生——想要馬上見他。十分鐘以後那治安官就進來了,一邊趕緊抹去那兩大撇棕色小胡子上的雨水。

弗農拿大拇指沖我一點,擺出一副命令的口吻,說:“給他講一遍。”

我就把菲茨斯蒂芬告訴我的又重復說了一遍。治安官聽得聚精會神,憋得那紅撲撲的臉都發了青,嗓子眼裏都直喘粗氣了。我剛一說完,地方檢察官就叭的一聲打了個“榧子”,說:

“很好。他說電話打來的時候他公寓裏正好有人。把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他還說他周末是在羅斯度過的,在——什麽人家?拉爾夫·科爾曼家裏?很好。治安官,這些情況務必都要核實一下。要看看他說的是不是都是實話。”

我把菲茨斯蒂芬抄給我的姓名地址告訴了治安官。治安官在一張什麽單子的背面記下以後,就呼哧呼哧地去開動縣裏的刑事偵查機器,一一查訪核實去了。

弗農也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我就讓他去看他的報紙,管自下樓去了。那個娘娘腔的夜班接待員招招手讓我到服務台跟前,對我說:

“桑托斯先生要我告訴你,他今天晚上在房間裏做‘功課’。”

我謝了接待員,又上樓到桑托斯的房裏。房裏除了他還另有三個跑新聞的,外加一個攝影記者。他們賭的是“沙蟹”。到十二點半,我已經贏了十六塊錢了,卻來了個電話要我接聽,那咄咄逼人的口氣正是地方檢察官弗農:

“你馬上到我房間裏來好嗎?”

“好。”我拿起了帽子和上衣,對桑托斯說:“給我兌現錢吧。有緊急情況了。我一賭錢只要稍微贏上了兩個,就準有緊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