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滄浪濯纓

她幹瘦的臉上明顯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陰霾的雙眼中閃耀著冷酷的光芒,然而當她轉過身去,留給眾人的卻是一個落寞的背影。她只是個小人物,既有小人物的脆弱,又有小人物的堅強;既有小人物的粗鄙,又有小人物的不凡。

塞草煙光闊,渭水波聲咽。春朝雨霽,輕塵歇、征鞍發。指青青楊柳,又是輕攀折。動黯然,知有後會甚時節。更盡一杯酒,歌一闋。嘆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且莫辭沉醉,聽取陽關徹。念故人,千裏自此共明月。

——寇準《陽關引》

喧囂浮華的背後,該遺忘的都被人刻意地抹去了。

本該是南京一大盛事的鬥茶大賽因種種緣故最後只在平平無奇中謝幕,全大道的案子也終於了結。按照官方公布的案情,兇手是沙州人氏張望歸夫婦。他二人本為尋《張公兵書》來到中原,當晚趕去全大道家中,用刑逼問兵書殘頁情形。全大道被迫招供出兵書是假的,是他為了生財而偽造的,張望歸夫婦一怒之下便殺了他。

令人唏噓不已的是那張望歸的身份,不獨與張巡同宗同族,還是唐代名將張議潮的直系子孫。他夫婦二人因非大宋子民,兼有沙州使者的身份,提刑司不敢擅斷,只將案情上報朝廷。

尋找《張公兵書》的熱潮終於淡了下來,代替它的是西夏奸細的話題。大茶商崔良中也再度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人物,因為他千辛萬苦尋回的女兒崔都蘭竟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龍圖閣直學士馬季良雖然不願意義弟家醜外揚,可為了平息兵書風波,不得不作出少許犧牲。於是,假崔都蘭的事被一再誇大,洋洋灑灑,添枝加葉,演繹出許多生動的故事來,揭破西夏奸細的功勞也全算在馬龍圖身上。但城中也有傳聞說,這件事其實全是小青天包拯的功勞。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是野利裙被綁到提刑司大堂上後的第一句話:“哼,你敢對我動刑,你可知道我是誰?我是西夏太子妃野利裙。你敢對我無禮,明日大宋皇帝就滅你滿門!”於是,一向鐵面無私的提刑官康惟一為之束手,恭恭敬敬地下堂,親手為野利裙解開了綁繩。

野利裙雖然沒有成為提刑司的座上賓,卻也沒有淪為階下囚,只被軟禁在官署的一間空房中。她未來的命運,已經不能由康惟一等官員決定,而要由大宋皇帝、皇太後來主宰。

慕容英因主動投降大宋,亦沒有享受鐐銬加身的待遇,先暫時安置在兵馬監押司軍營中,一邊養傷,一邊等待朝廷發落。

而對包拯等人而言,真相遠非這些。但官府加派人手,以搜捕野利裙余黨的名義四下搜尋李元昊、楊守素等人,竟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經歷許洞失蹤一事,包拯雖然仍然懷疑提刑官康惟一,但卻不再有當面向他質問的想法。還是沈周說得對,證據,最要緊的是證據。

然而另一個不幸的消息是,曹府戚彤派出的仆人並沒有追到張堯封夫婦,他們乘坐的夜船離開南京後不久就遇到水盜,連同人帶財都不知道被劫到哪裏去了。若是能尋回曹雲霄,她肯承認情人即是李元昊的話,那麽就可以證明李元昊要挾康惟一一事屬實,然而證人憑空消失,一切成為了夢幻泡影。應天府學曹誠得知愛女和女婿被水盜劫走,人財兩失,急怒攻心,吐血暈倒,當晚就撒手歸西。

文彥博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南京,帶來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西北發生了羌人之亂,朝廷正設法平亂,他父親文洎調任河東轉運使也與這次事件有關。

原來西北邊界地區住著許多少數民族部落,稱為“熟戶”[1]。這些羌人雖然歸順大宋,卻常常被自高自大的大宋官員欺淩侮辱。環州知州崔繼恩因需要大批糧草,強行攤派給轄區熟戶,不斷派人催督。負責催督的宋朝官吏欺騙羌人不知具體數量,加倍征收,羌人稍不如意,他們便大打出手,引發羌人部落不滿,人心思亂。之前涇州蕃部首領廝鐸論因犯罪而逃亡,正好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故鄉,涇原路鈐轄周文質與部署王謙、史崇信三人共同商議要誅殺廝鐸論,預備逮住他後當眾淩遲處死。羌人疑忌頓生,決意鋌而走險,互相傳箭聯合起來,舉兵包圍了平遠、定邊、合道、石昌等宋軍駐紮的城寨。[2]周文質等人又擅自做主,調動兵馬,準備動用武力鎮壓羌人的反抗鬥爭,局面遂一發不可收拾,羌族各部落群起響應,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宋朝軍隊,形成了嚴重的邊境騷亂。

包拯聞聽事變經過,不由得皺眉道:“為何朝廷任用的邊將總是些粗鄙無能之輩?本來無事,偏要好端端地催生出一場事變,而今西夏又要借機生事了。”文彥博道:“這也是朝廷最擔心之事,聽說羌人已經派人向西夏求援,預備兩方聯兵,共犯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