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物物遂生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天地間盡被無盡空濛的靜謐所占據,意念愈發顯得刻意。虛幻縹緲的黑暗中,漸有一種深邃妖嬈的神秘力量,緩緩牽動著思緒。忽然間,他心底深處湧出一股很悲涼的感覺。其實仔細回想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什麽讓他感到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晏殊《浣溪沙》

包拯幾人出來崔府時,外面最後一抹夕陽正從西方依依不舍地沉淪下去。晚霞映照著天空,為棉花朵一般的白雲披上了一層艷麗絢美的薄紗,雖則遙遠,卻又仿佛觸手可及。此情此景,令人心醉,頓生留戀時光之意。當緋紅徹底消失於天際時,暮色悄然降臨了。

到包府大門前時,卻見大門左右停了幾輛車馬,似是有賓客到訪。

文彥博道:“這些人一定是來拜訪寇夫人的。”

包拯不及回答,張建侯已然健步奔了出來,問道:“你們怎麽去了那麽半天?崔良中的案子可有新的進展?”文彥博笑道:“當然有,最新的進展就是崔良中親口說不是曹家人害的他。”

張建侯大奇,急忙問道:“那真兇是誰?”文彥博搖了搖頭,道:“仍然是個謎。崔員外來不及說出真兇的名字,便重新昏暈了過去。”

包拯問道:“寇夫人到了麽?”張建侯道:“早到了。你們前腳走,祖姑父後腳就陪著寇夫人到了。”

文彥博指著外面的車馬道:“這些該是那些來拜見寇夫人的官員的吧?”張建侯嘻嘻一笑,道:“錯。這些人全是來提親的。”

文彥博一時愕然,轉頭去看包拯。包拯搖了搖頭,道:“提親不過是個幌子。”張建侯笑道:“姑父素來不怎麽通人情世故,這件事倒是一猜即中。”

幾人遂進來見客。賓客倒真來了數位,有翰林學士石中立、前武昌令董浩、前太子洗馬許仲容、廬州知州劉筠。還有一名姓竹名淵夫的文士,四十來歲年紀,既是許仲容的親戚,也是劉筠的至交摯友,風度翩翩,頗有林下之風。

文彥博心道:“父親大人果然沒來,唉。”雖能體諒父親的難處,但內心深處還是不免有少許失望。

眾人先一起來後堂拜見宋小妹。宋小妹自稱是女流之輩,又有夫孝在身,不便見外客,只隔著簾子向眾人拜謝,便由張小遊陪著轉回內室去了。包令儀自陪著客人回到廳堂飲茶談天。

先閑話一陣。朝政通常是男人最好的話題,尤其而今劉太後當政、仁宗皇帝等同於傀儡,大宋未來的命運如何,西北邊疆是和是戰,無一不是天下人關心的熱點。董浩、許仲容致仕在野已久,劉筠原是翰林學士,本有可能登上宰輔大臣高位,但與人爭權失敗,新近才被排擠出朝,幾人各有對朝廷不滿之處,但考慮到包拯等人在座,這幾位年輕學子將來終究是要走科舉之路入仕,因而不便當著他們的面議論朝政混亂、時日是非,只得轉而閑聊日下南京最熱門的話題——崔良中遇刺案。

張建侯心直口快,先說了出來:“原來之前提刑司弄錯了,曹豐並不是兇手,這可是崔良中親口說的。”

竹淵夫很是驚奇,道:“聽說崔員外中了奇毒,醫博士許希珍束手無策,無藥診治,怎麽他突然間醒了過來?”文彥博道:“只醒了一下子,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又重新暈厥了過去,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沈周道:“依我看,崔員外中的這種奇毒最初是致命的,但跟他體內的茶素混合後,大約毒性起了變化,由致命變成了麻痹,令他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劉筠很是好奇,問道:“沈公子是說,崔良中並不是當真昏迷,他只是被麻痹了?”沈周道:“看情形應該是這樣。他跟馬季良馬龍圖兄弟情深,馬龍圖的到來刺激了他,他一時克服了身體的麻痹,說出了幾個字。”

回想當時情形,馬季良正與包拯等人交談,聲稱要向曹氏報復。崔良中遽然醒來,第一句話即是:“義兄,兇手不是曹……”,而事先並沒有人問過他關於兇手的問題。那麽只可能是他表面處於昏迷狀態,其實神志是清醒的,他聽到了眾人的對話,知道馬季良弄錯了兇手,情急之下,居然說出話來。可惜他中的毒毒性太重,終究還是沒有來得及說出真兇的名字。但無論如何,曹豐不是兇手已然可以肯定。

劉筠道:“如果不是曹豐行兇,他為什麽要躲起來?”文彥博道:“也許曹豐躲起來跟崔員外的案子並無關系,我們正在設法找他。現在的問題是,曹豐不是兇手,那麽兇手又會是誰?昨晚宴會那麽多人,要一一排查,實在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