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風昨夜(第4/13頁)

宋真宗趙恒還是襄王身份時,得到了以打花鼓謀生的蜀中女子劉娥,寵愛異常。宋太宗趙光義得知兒子小小年紀便沉溺於女色後,勒令趙恒將劉娥逐出襄王府。父命難違,皇命更不可違,但趙恒實在舍不得嬌媚可人的劉娥,於是表面將劉娥送回蜀中老家,但暗中卻派人將其送到親信幕僚張耆的家裏。張耆悄悄安排家人悉心照顧劉娥,而自己每天都睡在襄王府中,以避嫌疑。後來趙恒即位為皇帝,立即將劉娥接入後宮,封為嬪妃。張耆也官運亨通,一路青雲直上,但其人粗鄙吝嗇,竟然在家中設置店鋪,自己家裏所需的百貨都要從自己的店鋪購買。他還為家人看病,並出售藥材,十分荒唐可笑,被傳為笑柄。然而劉娥卻念念不忘當年照顧之恩,以太後身份執掌大權後,任命張耆為樞密使,正好是晏殊的上司。晏殊認為張耆為人平庸,既無戰功,又無謀略,不該坐享如此中樞重職。劉娥由此對晏殊極為不滿,尋機罷其樞密副使,貶斥出朝,出知應天府,但時人均相信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名士重回中樞是早晚之事。

大宋時尚以當官為榮,皇帝被稱為“官家”,官吏被稱為“官人”,權貴之子稱“衙內”,年輕男子稱“小官”或“小官人”,富豪稱為“員外”,醫師稱為“郎中”“大夫”,巫師相士喚作“助教”“巡官”,茶坊酒肆跑堂的夥計叫做“博士”,甚至連娼妓也雅稱為“錄事”,京師開封城中妓院集中之處也稱為“錄事巷”。男子無論當官與否,回到家中,妻子都要尊稱其為“相公”或“官人”[12]。在這樣的風氣下,能與晏殊這等宰輔級別的人物攀親,是無上榮耀之事,對尚無功名在身的書院學生而言更是如此,難怪人人爭先了。

包令儀之子包拯今年二十五歲,文洎之子文彥博十八歲,即使沒有這場選婿宴會,也都到了該婚娶的年紀。尤其包拯是包家唯一的獨子[13],自三年前第一任妻子張婉病逝後,一直不肯再行續娶。包令儀這次帶著包拯來南京赴任,又送他入應天書院讀書,本意是要讓愛子多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多些年輕人該有的熱情,廣闊交遊也好,放浪形骸也好,總之不要再那麽老成古板。今晚晏知府召開選婿大會,雖然乍然聽起來有些荒唐,但卻不失為一個好機會。按照包令儀夫婦的想法,也不一定要跟晏殊或是哪位權貴結親,只要能給兒子尋一位門當戶對、溫婉賢良的好妻子,讓他安定下來,參加科舉考試,順利步入仕途就好。哪知道包拯口中不說,心裏還是反感這場晚宴,竟在剛以拆字詩嶄露頭角的時候便起身離席,再也不肯進來了。

文洎也覺得長子今晚的行為頗為怪異,眼見文彥博即將成為坐席上唯一未曾拆字的學子,保不齊日後會遭人閑話,說他是倚仗父親蔭庇才得到出席知府宴會的資格,並無真才實學,忙招手叫過身後侍奉的門客張堯封,低聲囑咐道:“去尋公子和包公子回來。”張堯封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文洎素與包令儀交好,既是左右無事,便隨口問道:“包公看好在座的哪位學生?”包令儀道:“嗯,文公以為呢?”

文洎道:“宋郊、宋祁兄弟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若是精心雕琢,他日入翰林、登龍圖,不在話下。張方平俊朗飄逸,如鶴舞長空,姚嗣宗豪邁奔放,有英雄氣概,二人若肯專心習讀書,必能成為棟梁之才。”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包令儀的反應。包令儀只是微笑,並不表態。

文洎續道:“不過這些人還不能稱為國之名器,那洛陽學子富弼張口能文,胸有大度,有宰相之器,將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包令儀這才動容,連聲應道:“不錯,不錯,我也看好富弼呢。”

這場晚宴本是選婿之會,既然待選者是應天書院的學生,才學自然是最重要的因素。他二人所議論卻是與婚姻之事無關,全在品度在座學子的未來了。

文洎又笑道:“還有一人,也不容小覷,那就是令郎包拯……”

一語未畢,府學提學曹誠已扶著兒子曹豐走了過來,拱手招呼道:“文公,包公。”

曹誠是本地最大的富商,十余年前又出重金重建學舍,應天書院有今日天下書院之首的局面,其人功不可沒。文洎和包令儀都是儒士,雖有些見不慣曹誠今日在宴席上對樞密使曹利用的侄子曹汭極盡吹捧巴結之能事,但對其散財興學之舉仍極是佩服,當即起身招呼。略微寒暄幾句,包令儀見曹誠欲言又止,便自去找廬州知州劉筠說話。

曹誠這才問道:“適才一直站在文公身後的那位年輕人是誰?”文洎愣了一愣,朝後打量了一眼,這才回過神來,道:“那是老夫的門客張堯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