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火 四

㭴村宅邸一片靜寂。

猶記六年前初次造訪時,百介雖淋得像只落湯雞,竟還大搖大擺地從玄關入內,如今卻是大門深鎖。這回畢竟不比當年,百介只得繞到屋後,敲了敲木制的後門。立刻有小廝前來應門。百介彬彬有禮地說明自己是來自江戶的山岡,期望面見㭴村大人,請代為轉達。那小廝先是一臉驚訝,接著便倉皇退回屋內。接著一名年輕武士現身了。這武士名叫木島善次郎。

“這位先生可就是山岡先生?”

“在下名叫山岡百介,乃江戶京橋蠟燭批發商隱居少東,平日靠撰寫戲作營生,筆名菅丘李山。日前貴藩江戶藩邸曾遣使通報在下……”

“此事在下亦有耳聞,”木島說道,“只是……可否證明先生真是山岡先生?若純屬在下多疑,還請先生多包涵。”

如此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百介並未攜帶任何身份證明。只能出示通行證明,木島審慎檢查了一遍。

“江戶藩邸的同儕曾通報山岡先生將前來造訪,不過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再者,對實際情況亦是有欠明了。”

“噢——”

只能怪自己太優哉了。想必近藤曾再度造訪生駒屋,確認百介出發後向領地稟報。但從前出門時,百介都只是略微提及,從未明確告知家人自己將前往何方。

山岡大人請進,木島說道。

庭園中,六年前掛滿的白布幔已不復見,如今被整理得一片潔凈,想必此處就是客棧裏那位女侍的親戚整理的吧。

“不知江戶的同儕曾說過些什麽,”木島悄聲說道,“㭴村大人他被亡魂附身了。”

“附身?被什麽樣的東西附身?”

“前任藩主大人的亡魂。”

“景亙公的亡魂?”

木島停下腳步轉過身,以食指堵上了嘴,接著又迅速地悄聲說道:“其實是心神錯亂吧。”

“㭴村大人他,心神錯亂?”

是的,木島一臉遺憾地說道:“想必是那詛咒遺留的報應吧。”

“報應?”

“山岡先生想必也知道吧,”木島說道,“或許詛咒這東西並非出於死者的怨恨,而是來自生者的妄想。如今在下不禁納悶,六年前那場騷亂如此淒慘,是否該歸咎生者本身?或許制造動亂、違背倫常、招致兇神詛咒的不是他人,根本就是吾等藩士與領民。若僅有一人制造騷亂,尚且可以心神錯亂稱之,但倘若四下皆然,可就不能以心神錯亂解釋了。故此,㭴村大人應是心神錯亂。”

“怎知是前任藩主附身?”

“因大人常突然驚呼‘虎之進大人、虎之進大人’或‘城要塌了、城要塌了’。虎之進大人乃前任藩主彈正景亙公乳名。”

這在下知道,百介回答。

“大人還不時昏厥倒地,在夢囈中直呼景亙公大名,清醒後又變得異常狂暴,還不住揚言自盡。”

“自盡?”

“是的,直呼自己欲切腹自盡。”

原來,他仍在後悔。㭴村對昔日犯下的過錯,仍抱持強烈悔意。

“不過,大人也並非一直神志不清,從沒說過任何不辨是非、不講道理的話。不僅能與人正常對話,腦子似乎也很清楚。山岡先生也知其為人溫厚、思慮甚深,此個性至今未改。但雖如此,還是聲稱自己見到了亡魂。”木島繼續說道,“家老職務畢竟非吾等藩士所能相比,尤其是㭴村大人,總有堆積如山的案件待審理。雖有次席家老等居要職者分擔處理,還是不及本人審理更踏實。故此,起初只得央請㭴村大人抱病登城,職務審理上雖無任何不妥……”

“那亡魂之說,還是成了問題?”

“㭴村大人不時聲稱自己見著了已故的景亙公。當然,這應是純屬幻覺,旁人不僅沒見著、沒聽見,亦無人感覺周遭有什麽異狀。不過,亦有人不作如是想。聽到大人聲稱亡魂就坐在某處時……”

的確如木島所言,這種時候還真會有人認為自己也見著了。

“吾等僅想得出三種對策。”

“哪三種對策?”

“首先,就是求神拜佛。原本吾等以為只要來請高僧法師加持祈禱或辦神事法會,便能一掃家老大人心中晦氣。只是,這法子應是用不得。”

木島轉身背對百介,走到了庭園內的紫陽花前。

“何以用不得?”

“如此一來,豈不等同承認詛咒之說為實?”

“噢——”

“此類法事若僅能隱秘舉行,想必不會有任何效果,卻又不能對外表明我藩仍受兇神詛咒之擾。故若退一步求其次,僅能說服家老大人,一切純屬大人一己之錯覺。”木島說道,“不過,再如何使勁說服大人一切純屬錯覺,亦未見任何效果。不過這道理,家老大人自己也明白。”

“大人自己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