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火 二(第3/3頁)

“我藩即將步上常軌,”近藤說道,“宛如大船即將出航。未料肩負舵手之責的㭴村大人卻……”

“大人的情況如此嚴重?”

“日益嚴重,而且病因尚且不明……”

“病因不明?大夫可曾說過什麽?”

“據聞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㭴村大人的確是年事已高,或許已不敵勞心勞力之苦。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大人常為噩夢纏身。而且,睡夢中還曾高呼前任藩主大人之名。”

“高呼景亙公之名?”

是的,近藤回答道,旋即低下了頭繼續解釋:“雖然本人從未明確說起,但據說前任藩主大人曾屢次現身大人床前。”

“現身大人床前?”

北林彈正景亙,一個令百介為之戰栗的死神。當然,近藤並不知道實情。

“無人相信前任藩主大人竟會在㭴村大人身邊糾纏不去。畢竟前任藩主景亙公為人剛毅,一如先生所知,乃是只身攬下導致山崩城毀之龐大惡念而殞命的偉人,其英靈豈會迫害忠臣致不治之症的道理?”

“的確是沒有可能。”百介附和道。

近藤慷慨激昂地同意道:“當然是絕無可能。畢竟如今景亙公已是廣為采礦人夫供奉的守護神明。”

“為人夫供奉?受供奉的不是阿楓夫人嗎?”

“大家遵照之前的神啟,計劃於尚在重建的天守閣中設一座神社,以供養阿楓夫人之靈,目前仍暫時被合祭於金屋子神社。前任藩主大人之靈雖在菩提寺行法事超度後供奉於寺內,但因遺骸深埋巨巖之下無法斂葬,故僅能於巨巖坐落處——折口嶽山腰、可一眼覽盡主城處,擇一祥地立碑祭之。”

祥地?那兒原本不是塊不祥之地嗎?在那遮蔽視野的巨巖崩落後,百介完全無法想象該處如今是幅什麽樣的景象。

“領民與吾等藩士,均相信如今北林有阿楓夫人與前任藩主大人兩英靈一同鎮守,絕無可能再起任何詛咒。因此,在下著實無法理解……”

“因此需要找到那位法師?”

“是的。必須請其判斷㭴村大人的病因,否則倘若景亙公亡魂詛咒這無稽傳聞再起,真不知還要牽扯出什麽樣的流言蜚語。”

不。此事對㭴村而言的確是個詛咒。只不過近藤並不知道詳情。不,知道的大概僅有百介一人吧。

前任藩主北林彈正景亙,乃㭴村之妻與上上上代藩主所生之子。當年,㭴村之妻為當時的藩主染指,甚至還有了身孕,因此被藩主納為側室。由於產下的是名男嬰,㭴村之妻預測會引起一場繼位之爭,便帶著稚子逃出城內,卻遭到藩主差人斬殺,行刑者正是㭴村本人。忠臣㭴村兵衛奉主君之命,於如今立碑祭祀景亙公之處,在藩主之子景亙公眼前手刃身為其母、亦為自己愛妻的女人。還真是一件悲壯的往事。盡力成全一己之妻與主君的奸情,甚至還奉命取其性命。這男人內心究竟經歷了什麽樣的折磨?百介不僅無法體會,甚至該說是沒膽量體會。光是想象親手斬殺愛妻需要經歷何等折磨,就足以令人發狂了。

當時在下想必是被死神附了身,㭴村曾這麽說過。身為一介武士,倘若主君有命,便應絕對服從。不過這僅為武士之道,並非人之倫常。㭴村曾向百介如此哭訴。同時他還認為一切災厄,均因一己所為而起。一切惡念,亦是因一己舍棄倫常、斬殺愛妻的罪孽而來。只是他這想法,不是在災厄來襲那晚,就被封印在那罪孽深重的地下牢中了嗎?不,經過一夕狂亂,大夥兒步出地下牢時,一切罪孽不就被凈化了嗎?百介如此以為。

據說從那時起,㭴村便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這個身材矮小的老人變得精力充沛,為了藩國、新任藩主殿下及上下領民四處奔走。從近藤稍早的敘述中,亦不難想象㭴村那勤奮工作的模樣。只是,不知是惡念尚存,還是又有悔恨湧現。難不成還真是亡魂詛咒?前來向㭴村尋仇的,其實正是㭴村自己。

“在下知道了。”

聽到百介這聲回答,近藤這才回過神來。

“在下將盡力為貴藩尋找這位法師。即使找不著……”

也將親赴北林一趟,雖想這麽說,但百介還是把最後一句話吞了回去。如今絕無可能找著又市,再怎麽找,都注定白費力氣。不過,既然又市已銷聲匿跡,如今唯一能理解㭴村想法的就僅剩百介一人了。自己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聽㭴村發發牢騷,但即使如此,總也是聊勝於無吧。總之,此事畢竟不宜隨便答應。百介只得曖昧地把話草草收尾,將近藤送了回去。

接下來,山岡百介便又一次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