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幽靈 三

來者是個看不出有多大年紀的男人。看起來是上了年紀,但似乎又沒那麽老。他撐著一把破傘,一身襤褸的農夫裝束,外頭還披著一件白色長外褂。

那人以出人意料的尖銳嗓音說道:“各位切莫慌張。老夫名叫文作,負責打理這座地藏堂。只是看到一大早就下起滂沱大雨,過來看看堂內是否漏雨罷了。”

如此叨擾真是抱歉之至,右近起身致歉道。

“無須如此多禮,”文作回答道,“這種事有什麽好道歉的?既然遇上大雨,本來就該找個地方避雨,地藏大人哪可能為了這種事生氣?只是,還真是嚇了老夫一跳呀,還以為會不會是斷首馬又來了呢。”

“斷、斷首馬?”百介不由得探出身問道,“請問那是什麽?”

“噢,那是個從阿贊一帶的山上下來的妖怪。這一帶有七天神七地藏,也就是有七座天神廟、七座地藏堂。斷首馬會發出鈴聲,帶著名叫七人童子的妖怪往返於七天神廟與七地藏堂之間。”

“帶著七人童子……”

“它的聲音老夫也曾聽見過,就是鈴聲。”

“噢?”

“這件事也沒什麽好提的,”文作說道,“倒是各位窩在這兒可是要受風寒的,待雨歇了,要不要到老夫家裏坐坐?雖然也沒多舒服,至少取個暖不成問題。”

“感謝大爺的盛情邀請……”

右近望向百介,百介又看向阿銀。

阿銀以那對眼角微微泛紅的杏眼看向文作,只見他只手擺出一個仿佛抓住了什麽的姿勢,接著又揮了揮手說道:“它的聲音就像這樣……”

文作表情哭笑不得地說道:“丁零丁零,響個不停,不是通常的馬嘶聲,聽起來還真令人悲傷呀。丁零丁零,可嚇人了,斷首馬畢竟是妖怪嘛。”

的確是頗嚇人的,阿銀說道。

“各位待在這座堂裏,它可是會找上門的。”

哼,阿銀笑著說道:“倒是……想必你聽到我們說些什麽了吧?”

“什麽!”右近立起單膝喊道。

“看來大爺沒看穿這回的把戲呢。瞧瞧這老頭的衣服,想必已在屋外待了半晌。若是剛剛才徒步抵達,哪可能淋得這麽濕?”

呵呵呵,文作高聲笑道:“的確是聽到了。原本還以為只是幾個男女私通密會,沒想到是幾個淋得渾身濕透進來避雨的。不過老夫也沒聽到幾句就是了,畢竟雨下得這麽大。不過最後幾句倒是真的聽見了。各位可是惹上了川久保那夥人?”

鏗——右近一把握住了刀柄。

“住手!”阿銀制止道,“大爺,沒必要做無謂的殺生。”

“是呀,殺了老夫也沒什麽用。反正老夫這條命也值不了幾個錢。斬殺這麽個糟老頭,大概連血都流不了多少。所以別再一臉兇神惡煞的,此刻還是保命要緊。那夥人不僅消息靈通,動作也快得很呢。”

“你、你知道那夥人的身份?”

“當然知道,老夫原本也是從土佐逃到這兒來的。要上寒舍就得趁早,否則老夫這身老骨頭,可受不了在這兒被雨淋到渾身發冷。老夫若知道些什麽,保證都將坦誠相告。”語畢,文作再度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文作的住處十分簡陋。說是房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棟小屋,只比地藏堂寬敞些許。屋內除了木地板間鋪有一張草席,可說是家徒四壁,顯得很是寒酸。再加上隨處都在漏雨,若只看天花板,那座地藏堂或許都要比這兒強。不過和地藏堂相比,這兒至少有板門和板窗,屋內正中央還有座地爐,裏頭木炭燒得紅彤彤的,的確頗為暖和。

“老夫昔日曾於土佐韭生一帶的一座小莊園當過莊稼漢。但礙於天性慵懶不愛幹活,才逃到這地方來。有段日子曾在山中隨一些山師,也就是樵夫討過生活,但也是幹不了多久,就遷到阿波來了。到了這兒之後也沒幹什麽活。”文作說道。

“韭生是在哪一帶?”

“噢,從阿波一直朝南走,不是有座劍山嗎?就在翻過那座山的土佐那側。”

“那,那兒豈不是……”

“沒錯,曾收留過老夫的山師正是川久保那夥人。”

此話可當真?右近問道,接著又將探出的頭轉向百介。“山岡先生,難不成這純屬偶然?抑或是上蒼的巧妙安排?”右近語帶興奮地說道,“果真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呀。”

這絕不是上蒼的巧妙安排。

對於這種神秘力量是否真的存在,百介頗為質疑,雖然很希望真有這回事。無論運氣是好是壞,一切應是純屬偶然。不過,這陣子百介就連這種偶然也不再相信了,因為他最近數度發現所謂的偶然,也不過是又市和阿銀設的局。旁人根本看不出來其中有多少是自然推移、又有多少是人為操弄的。若偶然可以用人力操縱,可就真要成奇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