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異 六

百介忙了好一陣子。

由於奉行所表明立場上無法肯定怪力亂神,因此在記錄上,受刑者只是個身份不明的男子,罪狀為挾持、殺害與力。另一方面,官府雖然無法公開表揚田所和百介的功勞,但仍在私底下犒賞了兩人,百介也因此獲得了微薄的報酬。或許頒發這筆獎金的用意,是拐個彎要求他別四處妖言惑眾。

這下原本對撰寫謎題的作家頗為冷淡的出版者,也紛紛上門要求百介作文敘述逮捕祇右衛門的經緯。不過礙於奉行所的警告,百介只得悉數回絕,僅在自己的記事簿上記錄下這樁妖怪狐者異的奇聞。

田所真兵衛因本案成了坊間大英雄,但生活並未就此改善,也依然討不到老婆,在奉行所內的處境似乎也未見好轉。畢竟他這種個性,原本就沒什麽指望。反正田所對此狀況似乎也沒有什麽不滿。這小角色同心告訴百介,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把與力安然救出。

大哥軍八郎為百介助盟友田所立下大功歡喜不已,為此舉辦了一場酒宴慶祝。不過對實情略知一二的軍八郎表示,希望還能邀請禦行又市到場。軍八郎在今夏那樁案子與又市結緣,不難想象本案極可能也和這個禦行法師有關。只是,到處都找不著又市的蹤跡。

山岡百介就在這陣不亞於其他人的忙碌中,度過了今年的歲暮。只是,在一片喧嘩聲中,百介心中也並非毫無疑問。有個人總讓他無法忘懷。那就是阿銀。

自從法場一別,百介至今都沒見著阿銀。不知真正報了仇以後,這巡回山貓如今是何等心境?百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為報仇雪恨感到暢快,或是她心中的悲傷終究無法磨滅?還是正如事觸治平擔心的……

接著,舊的一年走了。隨之而來的是熱熱鬧鬧的新年。平日滴酒不沾的百介也醉醺醺地享受了一陣暢飲屠蘇酒的年節氣氛。他參拜產土神,走訪各處拜年,觀賞獅子舞、七福神舞和掌櫃夫婦的獨生女彈琴奏樂,迷迷糊糊地過了年。

到了元月初七那天,百介又躲回久違了的小屋。他實在太想念那些書卷了。當他在書桌前坐定,嗅起一絲帶塵埃味的書香時——

丁零——

傳來一聲鈴響。

“禦行——奉為。”

“是又市……”百介慌忙起身,先是躊躇了半晌,接著才打開面向屋後的窗戶。又市是不可能從前面進來的。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身白色裝束的禦行又市,身旁站著一身鮮艷打扮的巡回山貓阿銀。

“阿銀小姐也來了?”

只見阿銀低頭鞠了個躬。

“在此向先生拜個晚年。其實,小的和阿銀本日造訪,乃是特地前來向先生致歉的。可否耽誤先生片刻?”這禦行問道。

“快別如此見外,我自從歲暮便一直在找你呢。”

“噢。”又市單膝只手跪地,頭也沒擡地回答,“一如先生所見,小的一身打扮如此陰陽怪氣,實為不潔之下賤人等,因此無顏於年節期間前來叨擾。”

“快別這麽說。”

此乃實情,又市擡頭說道。

這反應著實讓百介嚇了一跳。他想起了治平說過的一番話。說來也沒錯,百介和眼前的兩人之間的確有著一道清晰可見的鴻溝。這並非身份或階層的差異,而該說是覺悟上,也就是處世態度的不同。此等覺悟,是百介這種人極度匱乏的。

“本次的案子承蒙先生大力相助。”說完,阿銀再度低下了頭。

“請、請別這麽說,快把頭擡起來吧。你何須向我道謝?一切都是又市的功勞,我什麽忙都……”

百介看向阿銀。細長的臉蛋、櫻桃般的小嘴,以及一對眼角鮮紅的大眼睛。這位長相標致的女傀儡師,只是彬彬有禮地向他鞠了個躬。

沒這回事。直到聽到又市的嗓音,百介才回過神來。

“本次設的局,少了先生絕對無法成事。”

“設、設局?”

“是的。北町的田所大爺是個恰當的人才,加上和先生的大哥軍八郎大爺又出身同門,實為一大幸事。托先生的福,本次方有幸請到田所大爺出馬。”

“請、請田所大爺出馬。又市!這……”

怎麽可能?

“正是如此,”又市回答道,“本案中的一切,不過是小的這詐術師所設的局、演的戲。”

“什、什麽?這怎麽可能?難道……”

“稻荷坂祇右衛門,早在十五年前便已亡故。”

“十五年前?”

這怎麽可能?那麽——

“請問實、實情是怎麽一回事?有多少是你設的局,該不會全都是假的吧?”

“上回也曾告訴過先生,小的膽敢保證絕不輕易撒謊。”

“但是,又市……”

“未向先生全盤托出,的確是事實。不過小的並無絲毫算計先生的意思。為證明自己絕無此意,今日兩人才一同前來向先生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