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來,也許這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瓊那晚才會夢見吉貝小姐。吉貝小姐戴了遮陽硬帽,和她並肩走在沙漠裏,一面用威嚴的語氣說:“瓊,你應該多留意一下蜥蜴。你的博物科很差。”對此,不用說,她乖乖回答說:“是,吉貝小姐。”

吉貝小姐還說:“喏,別假裝不懂我的意思,瓊,你清楚得很。管住自己,我親愛的。”

瓊醒過來時,有一會兒還以為自己仍在聖安妮女校。招待所跟學校宿舍有點像,這倒是真的,那種空蕩蕩的感覺,還有鐵床,以及看來頗幹凈的墻壁。

哦,老天,瓊心想,又有一天得要捱了。

吉貝小姐在她夢裏說了什麽?“管住自己”。

嗯,這話有幾分道理。前一天她讓自己無中生有地大驚小怪,實在是很愚昧!她得要管住自己的思緒,有條理地厘清自己的腦子——一次弄清楚這種廣場恐懼症。

此刻置身招待所裏,她感到自己挺正常的。也許,根本就別外出才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可是一想到這裏,她的心就沉了下去,那表示要整天待在陰暗之中,伴著羊油、煤油以及DDT殺蟲劑的氣味,整天沒有東西可閱讀,無事可做。

監牢裏的犯人都做些什麽呢?嗯,當然他們會做做運動,縫縫郵包袋或之類的事情。要不,她想,他們會瘋掉的。

不過的確也有關禁閉的地方……那真會讓人瘋掉。

關禁閉,日復一日,一星期又一星期。

怎麽會這樣?她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在這裏待了幾星期了!而其實才不過……多久?兩天而已?

才兩天!難以置信。波斯詩人奧瑪·珈音[1]的詩句是怎麽說的?那句“我與昨日的萬年”什麽的。為什麽她連個完整的句子都沒法想起來呢?

不,不,別又來了。努力記起並背誦詩詞並不是什麽好事——一點都不是。實情是,詩詞裏有些東西教人很難受,詩詞裏有著辛酸,直刺人心……

她到底在講什麽呀?人的思想愈往靈性方面發展當然是愈好的,而她一直都是個挺注重靈性的人……

“你向來都冷冰冰、像條魚似的……”

為什麽布蘭奇的聲音會打斷她的思緒呢?這句評語真是又粗俗又多余——真是的,完全就是布蘭奇的調調!嗯,她料想布蘭奇這種人就是這樣,這種人會任由熱情把自己撕碎。也難怪布蘭奇粗俗——她天生就是這樣的。少女時代這點還不明顯,因為她那時年輕貌美,教養又好,但是骨子裏必然一直都存在著這種粗俗本性。

冷冰冰、像條魚似的,什麽話呀!根本就不是這樣。

對布蘭奇來說,如果她稍微有點這種“魚般”的冰冷性情,說不定會好得多。

她似乎過著最可悲的生活。

真的相當可悲。

她說了什麽來著?“人總是可以想想自己的罪過!”

可憐的布蘭奇!但是她也承認,想罪過占用不了瓊多少時間。說來,她的確曉得自己和瓊之間的差異。她假裝認為瓊很快就會厭倦數算自己的福氣。(沒錯,或許人的確會傾向於把福氣視為理所當然!)後來她是怎麽說的?那番話挺妙的……

哦!對了,她感到好奇,人要是沒別的事可做,只能連著很多天都思考著、想著自己,可能會覺察出些關於自己的事……

就某方面而言,這想法挺有意思的。

事實上,這是相當有意思的想法。

不過布蘭奇倒是說了,她自己不會想要這樣做……

她的語氣聽起來——幾乎近於——害怕。

我倒是好奇,瓊心想,真的有人因此覺察出些什麽嗎?

當然,我是不習慣想著、思考著自己的……

我從來就不是那種自我中心的女人……

不知道,瓊心想,我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人?

倒不是指在一般人眼中,我指的是某些特定的人。

她竭力回想人家曾對她說過些什麽話,有哪些例子。

就拿芭芭拉來說吧。

“哦,母親,你的傭人向來都是十全十美的,因為有你盯著他們。”

這算是贊美了,顯示出她的兒女的確認為她是個很會管家的主婦。而這也是事實,她的確把家管得好好的,又有效率。傭人們也喜歡她——起碼,他們都按照她的吩咐去做。或許,當她頭痛或身體不舒服時,他們並沒有表現得很關心,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鼓勵過他們要這樣表現。還有,那個很出色的廚娘在提出辭呈時,曾說了些什麽?說沒法永遠老是這樣得不到贊賞地做下去——這話挺可笑的。

“老是只告訴我哪裏做得不對、哪裏做得不好,夫人,做得好時卻從來沒有一句稱贊的話……這很讓人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