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6頁)

羅德尼不在的那段時期,日子過得很艱難又不快樂。孩子們都悶悶不樂、脾氣很壞。他們都盡可能地避開她,這一來讓她更感到孤獨寂寞。她猜想這是因為自己的憂傷和操心所致。就她所知,他們都很愛她。再說,他們也都正處於很難相處的年紀——芭芭拉還在上學,埃夫麗爾處於別扭又多疑的十八歲,托尼大部分時間都在附近農場裏度過。她氣惱托尼竟然會有務農的念頭,而羅德尼居然鼓勵他,羅德尼實在太軟弱了。噢,老天,瓊曾想,我老是扮黑臉,實在太辛苦了。哈雷小姐那裏有一些乖巧的女生,我真不懂為什麽芭芭拉非得要跟那種不討人喜歡的女生混在一起。我得向她表明,只準邀我認可的女生來。可是這樣做,料想又會有場哭鬧和生悶氣了。不用說,埃夫麗爾是根本幫不上忙的,而且我很討厭她說話的那種嘲諷態度,聽在外人耳中實在很糟糕。

對,瓊下了個結論,撫養兒女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撫養兒女確實得不到應有的感謝和欣賞,沒人明白這中間要如何拿捏分寸,要如何保持好心情,要懂得何時該堅定立場、何時該讓步。瓊心想,沒有人真的知道羅德尼病倒的那段日子我受了什麽樣的罪。

想到這裏,她微微蹙眉,因為聯想起一段回憶,是麥昆醫生曾經說過的一番很尖刻的話。他說,每次交談時,談到最後,遲早會有人說:“沒有人知道我在那段時期受了什麽樣的罪!”大家都哈哈笑,說這話講得真對。

嗯,瓊心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話完全說對了,的確沒有人知道那時我受了多少罪,連羅德尼都不知道。

因為等羅德尼回家後,大家都放下心來。一切恢復正常,孩子們也都再度回到原先活潑、可愛的模樣,家裏恢復了和諧。瓊心想,這點顯示出整件事其實都是因為焦慮引起的。焦慮使得她失去了風度,使得孩子們情緒緊張、脾氣壞。那真是很令人難受的時期。但她現在幹嘛要挑這些不順心的事情來想呢?她本來要想的是快樂的回憶,而不是令人沮喪的那些。她真搞不懂。

得要從頭再來過才行。這回從哪裏開始想呢?沒錯,試著去想想背過的詩,雖然再沒有比這麽做更滑稽的事了,瓊心想,在沙漠裏走著,一面設法背出詩來!不過沒關系,反正沒人看到或聽到。

這裏沒人,不可以,她叮囑自己說:不可以,你絕對不可以慌張起來。這都是你自己發傻,完全只是緊張而已……

她立刻轉身,往回走向招待所。

她發現自己竭力壓抑著自己不要跑起來。

獨自一人沒什麽好怕的,根本就沒什麽。或許她患有那種……那叫什麽來著?不是“幽閉恐懼症”,這是指對狹小空間感到恐懼的毛病。跟它相反,這個名稱的開首字母是“A”,對廣闊空間的恐懼感。

整件事可以用科學來解釋。

但是,用科學來解釋雖然令人安心,眼前卻沒有實際幫助。

跟自己說整件事很合理,也完全合乎邏輯是很容易的,但要控制住那些像蜥蜴般在腦中竄出竄入的雜念,卻不是那麽容易。

米娜·倫道夫,她心想,就像條蛇,其他的事情則像那些蜥蜴。

廣闊空間……她一輩子都住在盒子裏。對,有玩具小孩、玩具仆人以及玩具丈夫的盒子裏。

不,瓊,你在說什麽呀!怎麽可以這麽傻?你的兒女是十分真實的。

兒女是真實的,還有傭人庫克和愛格妮絲,羅德尼也是。那麽,說不定,瓊心想,我不是真實的。說不定我只是個玩具妻子兼母親。

噢,老天,這可真要命。她簡直語無倫次了。或許再多念幾首詩好了,她一定能想起些什麽的。

於是,她以很不相稱的熱情大聲朗誦起來:

春天裏,我曾不在你身邊……

她想不起來後面是什麽了,似乎也不想要去想。光是這句就已經夠了,說明了所有一切,可不是嗎?羅德尼,她心想,羅德尼……春天裏,我曾不在你身邊。只不過現在不是春天,是十一月……

她突然一驚:這可不是他說過的話嗎?那天晚上……

這裏有個關聯、一條線索,通往某件等著她的事情的線索,隱藏在沉默背後。她現在明白了,她是想要逃避這件事情。

可是到處都有蜥蜴從洞裏冒出來,你怎麽逃得掉呢?

有很多事情是絕對不可以去想的。芭芭拉、巴格達還有布蘭奇(真奇怪,三個字都是“B”開頭),以及火車站月台上的羅德尼。還有埃夫麗爾、托尼和芭芭拉全都曾經對她很不客氣。

真是的!瓊很生自己的氣,幹嘛不去想些開心的事情呢?有那麽多愉快的回憶可以想……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