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頁)

她清楚記得,過了幾天之後,羅德尼語帶困惑地問她:“這時節會長出這種東西嗎?”

他當時指著一株杜鵑花。通常是在二月底或三月才開花的,但這株卻開得太早了。這株杜鵑開了血紅色的花朵,還長滿了花苞。

“通常不會,”她告訴他說,“春天才是開花季節。不過要是秋天氣候溫暖的話,有時候也會開花的。”

他用手指輕輕摸了其中一個花蕾,低聲喃喃地說:“嬌嫩的五月花蕾。”

三月,她告訴他,不是五月。

“就跟血一樣。”他說,“從心頭滴下的血。”

真不像羅德尼的作風,她心想,竟然會對花朵有興趣。

但是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對那株杜鵑情有獨鐘。

她還記得,多年之後,他總是在紐扣孔上插一朵大花蕾。

花蕾太重了,當然!所以她早就知道一定會從紐扣孔掉下來。

那時他們在教堂墓園裏,一個最不尋常的地方。

她是在回家的路上經過教堂時,看到他在那裏,於是就過去跟他會合,問說:“羅德尼,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笑著說:“在想我以後的結局,以及墓碑上要寫些什麽。不要用花崗巖,我想,太溫雅了。而且絕對不要有胖嘟嘟的大理石天使像。”

他們那時正低頭看著一塊新的大理石墓碑,上面有萊斯莉·舍斯頓的名字。

羅德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緩緩念出墓碑上的字。

“萊斯莉·阿德林·舍斯頓,查爾斯·愛德華·舍斯頓的愛妻,於一九三〇年五月十一日安息。上帝會拭去他們的淚水。”

停了一下之後,他又說:“想到萊斯莉·舍斯頓躺在像這樣的一塊冰冷大理石下面,似乎是蠢得要命的事,而且只有像舍斯頓那種天生蠢蛋才會選擇這樣的碑文。我不認為萊斯莉這輩子哭過。”

瓊感到有點震驚,又像是在玩個有點褻瀆的遊戲般說:“那你會選擇什麽樣的碑文?”

“選給她?我不知道。《聖經·詩篇》裏不是有這樣的詩句:在您面前有滿足的喜樂。我會選類似的句子。”

“我說的是為你自己選。”

“哦,為我?”他想了一兩分鐘,自顧自地微笑著。“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他領我到青草地上。這兩句對我非常合適。”

“我向來都認為,這種天堂意象聽起來挺沉悶的。”

“瓊,你認為天堂是怎麽樣的呢?”

“嗯……當然也不是那種金色大門等等之類的。我喜歡把它想象成一個國度,那裏的每個人都用某種神奇的方式讓人間變得更美、更幸福。為人服務,這是我對天堂的看法。”

“你可真是個可怕的虛偽小人,瓊。”他笑著說出這玩笑般的話,減輕了話中的刺。然後他說:“不用了,綠色幽谷對我來說就夠了。還有羊兒在傍晚的涼風中跟著牧羊人回家……”

他停了一下又說:“瓊,說來這是我自己的荒謬幻想,但我有時卻會玩味著這個念頭,想著下班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大街上,本應該順著巷道走進鐘鈴徑的,結果卻走進一處隱藏的山谷裏,谷裏有青草地,兩邊是柔美的樹林山巒。這山谷一直都存在著,隱秘地坐落在鎮中心。你從繁忙的大街走進山谷,感到有些困惑,也許會說:‘我走到哪裏啦?’然後人家就告訴你——你知道的,用很客氣的口吻說:你已經死了……”

“羅德尼!”她是真的嚇了一大跳,被嚇住了。“你……你病了,你一定是病了。”

那是她第一次略知他的狀態——精神崩潰的前兆。沒多久,就導致他到康沃爾郡的一家療養院住了兩個月左右。他在那裏似乎頗滿足於靜靜躺著聽海鷗叫聲,凝望著窗外綿延到大海的灰撲撲、無樹的山巒。

但直到那天在教堂墓園時,她才發覺他是真的工作過勞了。當時他們轉身要走回家,她挽著他,催他往前走,這時見到那朵沉重的杜鵑花蕾從他外套上落了下來,掉在萊斯莉的墳上。

“喔,你看,”她說,“你的杜鵑花。”然後彎腰要去撿起來,但他馬上說:“就讓它留在那裏吧。留給萊斯莉·舍斯頓好了。畢竟……她是我們的朋友。”

然後瓊立刻說,真是好主意,明天她會再帶一大把黃菊花來。

她還記得羅德尼對她露出了古怪的微笑,讓她有點害怕。

沒錯,她那天傍晚確實感到羅德尼有點不對勁。當然,她根本沒想到他已經快要崩潰了,但她的確知道他有些不一樣……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心焦地問他問題,但他卻沒說很多,只是不斷重復著:“我累了,瓊……我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