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巴黎(第2/4頁)

西莉亞苦練唱歌。大致上,她很討他喜歡,但偶爾他也會抱怨西莉亞長了一張英國人臉孔。

“你就像其他英國人一樣,以為唱歌就是盡量把嘴巴張大,讓聲音發出來,其實並不完全是這麽回事!還有肌肉,臉部的肌肉、嘴部周圍的肌肉。你可不是唱詩班的小男生,你是在唱《卡門》裏的‘愛情像只無法馴服的小鳥’,順便一提,你把我帶到錯誤音符去了,唱成了女高音[2]。一首歌劇的歌曲永遠得要按照原定的音符來唱,除此以外,都是對作曲家的大不敬,很可厭的。要記住這點。我特地要你練唱一首女中音的歌曲。喏,現在你是卡門,嘴角銜著一枝玫瑰花,不是鉛筆,你在唱一首歌,存心勾引那個年輕人。你的臉、你的臉孔,別讓它木無表情。”

課上完時,西莉亞含著眼淚。巴雷很和藹。

“好啦,好啦,這不是你唱的歌,不適合,我看得出這不是你適合唱的歌。你應該唱古諾[3]的“耶路撒冷”,《席德》[4]裏的‘哈利路亞’,以後我們再回頭唱卡門。”

音樂占據了女孩們大部分時間。每天早上有一個鐘頭的法文課,就這麽多了。西莉亞的法文說得比其他女生都流利也地道得多,但是上法文課卻永遠丟臉到家。聽寫時,別的女生不過犯兩三個錯處,最多五個,她卻有二十五或三十個,盡管閱讀過無數法文書,對於拼音她卻毫無概念。此外,她也寫得比其他人慢得多。聽寫對她來說是個噩夢。

校長會說:“可是這不可能啊!不可能!你居然會錯這麽多,西莉亞!你連過去分詞都不懂嗎?”

老天,這就是西莉亞不懂的。

每星期她和西比爾上兩次繪畫課。她很舍不得把練鋼琴的時間拿去上繪畫課,她討厭素描,更討厭油畫。那時兩個女生正在學畫花。

噢,一束慘兮兮的紫羅蘭插在一杯水中!

“陰影,西莉亞,先畫陰影。”

但是西莉亞看不到陰影,最多只希望能偷偷摸摸看西比爾怎麽畫,然後盡量照抄。

“你好像看得出這些可惡的陰影在哪裏,西比爾。我卻看不出來,永遠也看不出來。我只看得到一團漂亮的紫色。”

西比爾並非特別有天分,不過上繪畫課時,西莉亞無疑卻是“那個傻蛋”。

在她心底其實是頗厭惡這抄襲——把花朵的秘密挖出來,描在紙上再抹上顏色。紫羅蘭應該是留在花園裏生長的,或者插在玻璃杯裏低垂著。這種從某物中制造出另一物,實在不合她性情。

“我真不懂幹嘛要畫東西,”有一天她對西比爾說,“這些東西已經在那裏了。”

“什麽意思?”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為什麽要去制造出像其他東西的東西呢?真是浪費功夫。要是人可以畫出不存在的花、想象中的花,那這麽花功夫還值得。”

“你是說,從腦子裏想象出花朵來?”

“對,但就算這樣,仍然不是很好。我的意思是說,那還是花,你並不是產生出一朵花來,你只是在紙上產生了一樣東西。”

“可是,西莉亞,圖畫,真正的圖畫,藝術……是很美的。”

“對,當然,起碼……”她停下來,“它們是嗎?”

“西莉亞!”西比爾對這種異端想法駭然驚呼。

昨天學校不是才帶她們去盧浮宮參觀過古老名作嗎?

西莉亞覺得自己太離經叛道了。每個人談到藝術時,都那麽肅然起敬。

“看來我是喝了太多巧克力,”她說,“所以才認為那些畫很悶,書裏的聖人看來全是一個樣兒。不過話說回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補了一句說:“那些畫很棒,真的。”

可是她講話的語氣聽來有點不服氣。

“你一定是很喜歡藝術的,西莉亞,你那麽喜歡音樂。”

“音樂不一樣,音樂就是它自己,不是抄來的。你拿一樣樂器,譬如小提琴、鋼琴或大提琴,然後彈奏出聲音,所有美妙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你直接進入它,而不是透過另外一樣東西,它就是它自己。”

“嗯,”西比爾說,“我覺得音樂就是一堆很可惡的噪音而已。而且對我來說,常常彈錯的音符比正確的音符好聽。”

西莉亞絕望地凝視著她的朋友。“你根本什麽都聽不到。”

“噢,從你今天早上畫那些紫羅蘭的方式來看,也沒有人會認為你看得到。”

西莉亞猛然停下腳步,結果擋了陪伴她們的小女傭去路,小女傭嘮叨個不停。

“你知道嗎?西比爾,”西莉亞說,“我認為你說得對。我想我是真的視而不見——沒有看到它們。所以我拼字才那麽差,而且也因此不是真的知道每種東西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