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余生媽媽(第3/12頁)

第二天,我按照預定計劃去采訪,地點是池袋大都會飯店一樓的咖啡廳。采訪的內容可有可無,中年男子好像只要工作碰巧順利,就會露出一副“天下盡入我手”的表情。對於這個金發瘋狂的搖滾樂迷,我只有順著他的話附和一下而已。

因此休市後的第二天,我大感震驚。老媽的聲音叫醒了我,我一從枕頭上擡起頭,她就在我那間四張半榻榻米的房裏,把報紙攤開在滿是傷痕的書桌上。“阿誠,前天小由拜托你什麽事?”那種聲音幾乎算是在斥責我了。

“一大早就吵死了!我昨天整理錄音帶,現在睡眠不足。”

我只睡了三個小時。老媽以劊子手般的眼神看著我,向我遞出報紙。那是全國發行的報紙的地方版,我們這裏是池袋,因此是城北版。

“什麽事啊,小由不可能上新聞吧?”

“你別管,讀就對了。”

我瀏覽了老媽指著一篇不起眼的報道:

三歲男孩從陽台跌落

九日晚間七時,在豐島區千川一丁目,大貫由維小姐(二十二歲)的長男,一志小朋友(三歲),不小心從自家三樓的陽台跌落。由於跌在人行道邊栽種的植物上,只撞擊到右手臂,受了輕傷。事故當時,媽媽由維小姐正外出觀賞演唱會。大貫小姐家只有母子兩人生活,據信一志小朋友是因為爬上陽台上的洗衣機玩耍時翻越欄杆的。

讀完報道的時候,我跪坐在棉被上。我心想,慘了,要是我取消采訪,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什麽嘛,這篇報道的寫法,好像單親媽媽去看演唱會是做了什麽壞事一樣。”仔細想想,我從小時候開始,我家老媽就經常晚上去看戲或看電影。我很早就覺得,大人都是喜歡晚上出去玩的。這種夜晚我不外乎看看電視,或是早早上床睡覺。

“阿誠,你去看看她狀況如何。”她雙手叉腰,氣勢十足地對我說道。這種時候,我家老媽比池袋三大組織的老大還要可怕。

“……知道啦。”語畢,我伸腳去套上清晨才剛脫下來的牛仔褲。

千川位於地下鐵有樂町線,離池袋兩站路,位於與板橋區的交界處。那裏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住宅區,擠滿了大廈與住宅。如果用M型社會的高峰與低點計算,會讓人覺得大概就是東京接近平均值的一個地方吧。我一面確認著老媽告訴我的住址,一面在細窄的道路上拐來拐去。

照著電線杆上的標示板找到的,是一棟約摸介於公寓與集合住宅間的建築物。原本應該很美觀的外墻瓷磚上,浮現出紅銹般的傷痕。雖然是三層樓建築,但沒有電梯,於是我沿著已磨損的水泥樓梯往上走,按下了沒放門牌的小由家的電鈴。

按了一次後,沒有回應。我才按第二次,就傳來一陣兇惡的聲音:“你們吵死了!我管你是周刊記者還是什麽人,我幹嗎非得把我們母子的事講給你聽不可?反正我是惡魔媽媽啦,你們愛怎麽寫就怎麽寫不就得了!”裏頭傳來丟擲什麽東西的聲音。

確認過她安靜下來後,我冷靜說道:“我是阿誠,我媽叫我來看看狀況。小由,你沒事吧?”好一陣子沒有任何回應。重新上了漆的便宜不銹鋼門,從內側像爆炸一樣打開了。沒化妝的小由哭著站在玄關那裏。

我向她舉起提在手上的塑料袋道:“草莓、八朔橘,還有香蕉,都是一志愛吃的水果。”

關上玄關的門後,小由過來抱住我。她的身體在顫抖,幾滴眼淚掉在我的胸前。“我已經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啊。阿誠你的胸口借我哭一下好嗎?”

我抱著變得憔悴不堪的單親媽媽,在暗到連白天也好像夜晚的玄關處站著。

房子是1DK[2]的隔間,走進屋內,馬上就是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餐廳兼廚房。以玻璃門隔開的,是另外六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室。東西雖然多,但收拾得很整齊。一志正在起居室看著電視裏播出的老舊美國動畫——《貓和老鼠》,如今看來依舊新鮮。

我們在和室裏隔著微妙的距離坐了下來,沒有坐墊。我看向紗窗那頭的洗衣機說:“一志爬上去的就是那個嗎?”

小由腫著眼回答:“沒錯。昨天我說什麽都想去,我都已經努力兩年了,即使有一天可以稍微喘口氣,我想也不該會有報應才對。一志那時也剛好在午睡,我做了他最愛吃的鰹魚飯團,還有冷了還是很好喝的玉米湯,放在那張桌子上。”

“這樣呀。”

我看著一志。他右手臂手肘的地方包著繃帶,但看起來和平常沒兩樣。每當愚蠢的湯姆被傑瑞揍了一下鼻尖,一志也會跟著跳起來。他朝著我這邊說:“為什麽,一直都是,湯姆挨打呢?”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中,為什麽老是同樣的人挨揍呢?這種問題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