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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鯨幕綿延不斷的錯覺。

白色與黑色的墻壁,窗框外是漆黑的樹木。

另一頭是格外光輝燦爛的汪洋大海——抑或天空?

巨大的太陽明亮得叫人驚嘆。盡管無論如何綻放光芒,都敵不過太陽,卻依然皓皓閃耀。不過即使是日輪,亦無法醞釀出這片靜謐皓白的世界,因此這片詭異的朦朧光線確實是月亮的魔力所帶來的。

鯨幕搖晃。

是夜櫻在騷動。

如果夜風太烈……

——蓓蕾尚未綻放就會被吹散了。

方才,織作碧死了。

聽說是被潰眼魔搗穿了左眼。

——怎麽會有那種死法?

那個有著一雙肉食般眼睛的男子,把割開伊佐間無名指的鑿子打進那個有如洋娃娃般少女渾圓漆黑的眼睛裏嗎?

那個男子……

一想到這裏,伊佐間手指傷口就隱隱作痛,無法再繼續躺下去。

他不是感到悲傷,他與碧的關系並沒有那麽深。

但是那一幕歷歷在目。

——那我走了,姐姐。

——碧,路上小心。

就此生離死別。

如今回想,茜送別時露出的寂寞神情,更讓伊佐間感到不忍。

聽說榎木津、木場和今川,還有中禪寺都在現場。伊佐間有點責難地想:明明有那麽多人在場,為何竟無法阻止慘劇?但是伊佐間並不了解狀況,無法有任何確切的感想。

——不是的。

伊佐間心想,反倒是因為他們在場,所以碧非得在今天殞命不可吧。

據傳,這一家受到詛咒。

伊佐間不太明白,不過他覺得家裏的詛咒或許就像不知不覺間壓在頭上的腌菜石,與個人的自由意志沒有關系。無論石頭有多沉重,由於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人們並不會對它有所抵抗或批判。

然後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徐徐扭曲變形。

構造物徐徐地扭曲變形,不久後將從脆弱的部分逐漸崩解。被壓出來的破損即使微不足道,也無法填補。構造物為了維持自己的構造而產生的龜裂,愈是填補,就愈會給其他部分造成多余的壓力。顯而易見地,不久後構造本身將會崩壞,只有遲早的差別。所以今天的慘劇即使沒有發生,也一定會在不久的將來造訪吧。

但是,它卻在今天發生了,原因是……

——石頭被拿掉了。

因為中禪寺解開了詛咒。

壓在頭上的石頭被取下,大部分的人都會感到松一口氣吧。但有時候並非如此。

所謂扭曲變形,是抵抗偏頗的加壓,為了保持平衡而產生的吧。換句話說,若是急劇地修正,或是一口氣排除壓力,可能連那不安定的均衡都給破壞。

如果不想破壞長期累積而成的巨大扭曲,並矯正成原本的形狀,還是只有花時間慢慢導正一途。

所以,盡管中禪寺知道那麽多,卻遲遲不肯出馬。

那麽今天碧會死亡,也是伊佐間的責任。

透過今川,請來不願出馬的中禪寺的,就是伊佐間自己。面對吱咯傾軋的扭曲,他無法袖手旁觀。

伊佐間已經在這個扭曲之中待了好幾天了。

伊佐間的手指受了傷,立刻在村子裏的診療所接手治療,但還是發了燒,結果回到這棟蜘蛛網公館來了。其實伊佐間還有其他無數的選項,而且雖然自家很遠,但也不是回不去的距離,不過……

——我想看到結局。

伊佐間這麽想。伊佐間生來就是個不執著的人,不管付出的感情有多深,都不會一直拘泥下去。然而……

——我是受了天女的詛咒嗎?

只能這麽想了。在這數天中,伊佐間對織作家的女性所抱持的偏見也消除了。

茜十分勤勉,把伊佐間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令他覺得過意不去,阿節雖然粗心大意,但個性開朗率直,讓人討厭不起來。真佐子雖然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但那是因為她賢明而且慎重,不會成天膩在別人身邊,而是直來直往,反而讓伊佐間覺得舒坦。

說到賢明,葵也賢明過了頭,無可挑剔。硬是雞蛋裏挑骨頭的話,就是太正直了。通常一個人的主義與主張,並不會與外貌及言行完全符合,然而葵卻幾乎是表裏一致,如此罷了。伊佐間認為會討厭葵的人,是因為自己有著不必要的執著和成見。至於因為她是女人,所以看不慣她的聰慧,這類偏見根本不值一提。

完全沒有難相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