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這件事出乎黎天成的意外,朱萬玄和鐘世哲比他更快知道冉慶標在縣警察局被除掉的消息。朱萬玄、鐘世哲還在塗井別墅裏擺了宴席,讓朱孚來跑來喊他回去一起用餐。

然而,黎天成的心情卻怎麽也提不起來,便以公務繁忙為借口推掉了朱、鐘二人的慶功之邀。

讓他難以高興的是這一點:今天韋定坤竟是帶了任東虎一同抓捕冉慶標的。他早已知道“天虎幫”被軍統局的勢力滲透進去了,但他絕沒料到連任東虎都被軍統局收攬其中。看來,軍統局在忠縣的潛伏工作做得實在是太隱蔽了。萬一有一天他們和自己針鋒相對,必然會給自己的絕密潛伏任務造成巨大的阻力。好不容易打倒了武德勵進會反動分子那頭“惡狼”,又橫空闖出了軍統局韋定坤這樣的“猛虎”,這讓自己的心情如何松弛得下來?

擺在他眼前最嚴峻的情況是—鹽廠內部我黨地下組織出現了叛徒一事的機密消息已經傳給了川東特委和石柱縣委沒?那天朱六雲雖然將秘語字條送進了“崇聖寺”,但陳永銳當時卻並不在寺內,“崇聖寺”裏的我黨交通員會及時上報給有關組織嗎?思忖之下,黎天成感到自己完全是走在茫茫黑夜下的荒原裏,單憑一股應急反射式的直覺在努力摸索著正確的出路。

正在此刻,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了。

他接過一聽,是馬望龍的聲音:“天成啊!好消息—冉慶標在警察局畏罪自裁了!從此,武德勵進會在忠縣再也攪不起什麽風浪了。”

“嗯。我們鹽廠的安全從此也得到了更有力的保障。”黎天成只能打起官腔應付他。

“不過,天成啊,我近來注意到了這樣一個情況:出現了這一次亂兵劫鹽事件之後,有一些雜音聲稱我們應該把井祖公祭大會暫緩推遲。但我個人認為:在這艱險動蕩的關頭,我們越應風風光光地大辦特辦!一定要靠它來提振士氣、鼓舞軍心。”

黎天成用不著多想,開口便答:“我全力贊成馬處長你的這些想法。場黨分部和場公署一定會並肩協力,把這場井祖公祭大會籌辦得盛況空前!”

“天成,有你這番表態,我就放心啦。”馬望龍在電話那邊表示很滿意,“你有什麽困難,對我也盡管開口—對了,有件事情,我覺得你應該盡快知道。”

他壓低了聲氣,把沙克禮那天打電話的事情給黎天成說了。

黎天成聽完,不露異色,只笑著答道:“多謝馬處長了。這件事,我一定會倍加小心的。”

一擱下電話,黎天成腦中的思維之輪便似風車一般急轉了起來:陳公博、沙克禮一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才想要對自己采取所謂的“嚴重措施”!難道他們也探知了塗井鹽廠內部存在共產黨地下分子的消息?他們一定是想以“黨務不實、防共不力”的口實向自己猝然發難。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把思緒梳理完畢,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他接到耳邊,話筒裏竟然傳出馮承泰久違了的響亮聲音:“天成啊!那塊‘全國黨建示範基地’的牌匾做得還算高档大氣吧!縣裏的同志們看了,有何觀感啊?”

黎天成的心情一時也不禁激動起來:“處……專員老師,你好!那塊牌匾十分典雅美觀,我們縣黨部將它掛在了會議廳裏供大家瞻仰。同志們都紛紛說好,都很感謝你的大力栽培。”

“唔,這是你們應得的獎勵嘛。‘川軍搶鹽’事件,我們在上邊都聽說了:你們縣黨部為了保護黨產而不惜以身犯險,做得很好—果夫老部長和厲生部長對你都是贊不絕口呢!”

“報告恩師:目前為止,我們縣黨部在忠縣已將武德勵進會頑固分子幾乎掃蕩一空。就在今天上午,武德勵進會在忠縣埋設的‘暗樁’、忠縣警察局局長冉慶標已在他的辦公室裏畏罪自裁了。”

馮承泰在電話那邊朗聲笑了起來:“很好,很好。這麽說來,忠縣政壇終於成為我國民黨完全掌控之下的‘一方水土’了?”

黎天成立刻恭然接應道:“嗯,恩師,這一切都是你指導有方啊!”

“井祖公祭大會你們一定要辦好。我到時候會以中央組織部代表的身份下來考察的。另外,順便向你舅父朱老板致謝,感謝他的仗義執言和鼎力相助。”

“我們縣黨部一定熱烈歡迎你的蒞臨。我舅父也會以接待你為莫大榮耀的。”

“客套話就不要多說啦。”馮承泰的語氣忽然一變,“天成,你現在就對你目前的工作局面感到自滿自得了嗎?你對我也只是一味‘報喜不報憂’嗎?你就不怕再好的形勢也會陡然翻轉嗎?”

馮承泰這三句問話鋒利至極,直插黎天成的心底。黎天成心中一動,也就順勢回應道:“恩師不愧是我的恩師!任何時候你都能見微知著、‘坐照千裏’!確如你所訓,我們縣黨部為了黨建事業在前線浴血奮戰,可背後卻還有一撮小人在時刻準備著給咱們‘捅刀子’。”講到此處,他的話聲變得有些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