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當晚,馬望龍出面做東,在塗井鄉場上著名的“紅月坊”酒樓擺下了慶功宴,只請了韋定坤、黎天成、齊宏陽、任東虎、任東燕、吳井然等數人參加。

一開席,他便舉起高腳玻璃杯向韋定坤迎面敬去:“這一次多虧了韋副站長力挽狂瀾、生擒賊首,這才逼退了亂兵對我鹽廠的劫掠啊!”

韋定坤在眾星拱月般的簇簇目光中端杯站著,筆挺如一杆標槍。他唇角帶著淺淺笑意,半含半露地說道:“而今劉本強、冉慶松已被送到重慶軍事法庭受罰。諸君大可安枕無憂了。”

任東燕心直口快,爽然言道:“我們黎書記長、齊代表也不錯啊!若不是他倆在前面死命頂著,哪有韋副站長後來的‘金猴摘桃’啊!馬處長,你說是不是?”

任東虎把臉一板:“小妹,你又亂說話了。”

“哎—任姑娘說得很對。”韋定坤輕輕一擺手止住了任東虎,“你這個小妹可真是一位巾幗英傑!你我當時若不出場,她也是能一招制住劉本強這個‘草包師長’的。”

馬望龍急忙咳了幾聲,把話頭圓了過去:“這個……黎書記長、齊代表,還有任隊長,自然也都是大大有功的。不過,通過韋副站長今天的大顯身手,讓我們看到:雨農副局長手下的軍統局幹將確實是以一當百、所向披靡。”

黎天成在旁卻沉吟不語,只是暗暗觀察著韋定坤。其實,他今天白日裏一見韋定坤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後來細細回想,借著他頰邊那道醒目的刀疤,才憶起自己當初到忠縣赴任時便在一家鹽店裏遇見過他—原來他潛入忠縣亦已許久了!而且,看來這個韋定坤就是藏在雷傑背後的那個軍統局上級人物了。對韋定坤,黎天成也是久聞其名了,知道他是軍統局常務副局長戴笠手下“八大金剛”之一,在特偵界十分厲害。此番他突然“半路殺出”,對自己的潛伏任務是利是弊,一時還不好辨析。當然,他若能在這次搶鹽事件處置之後便拂袖而去、退身而出,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馬處長真是謬贊了。”韋定坤平端著高腳酒杯,向齊宏陽緩緩走近,“其實齊宏陽代表的共產黨組織當中才是人才濟濟,韋某倒是佩服得緊。”

齊宏陽和他碰了一下酒杯,眸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長聲吟道:“卿雖乘車我戴笠,日後相逢下車揖;我步行而君乘馬,他日相逢君當下。”

韋定坤沒料到齊宏陽一口就叫破了自己頂頭上司戴笠的名號來歷,而且又借用到此處來向自己隱隱示警,不禁面色微變,幹笑而道:“該當如此,該當如此。如今貴黨與我黨均尊奉蔣委員長為抗日救國的最高領袖,我們便是同室兄弟了!無論是你乘車,還是我戴笠,不會再分彼此的了。”

齊宏陽聽他這麽說,方才恬然而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韋定坤回轉身來,嘻嘻笑著走到黎天成面前,目光在他渾身上下瞟來瞟去:“小黎同志,黨國有你這樣的後起之秀,韋某深感欣慰啊!其實,我在忠縣上下周遊了多日,對小黎同志你的為官行政之道甚是敬服:肅清鹽務、為民謀生、為國謀利、為黨謀業,小黎同志面面俱到,實在是一代能吏!”

黎天成裝得十分恭謹地答道:“我只是一個小小胥吏而已,哪裏當得起韋副站長你的如此誇贊。”

韋定坤深深長長地笑道:“你代表黨部,和武德勵進會反動分子之間的種種鬥爭,我都看在眼裏。說起來,咱倆也曾聯手作戰過:當初舉報田廣培和鄭順德內外勾結倒賣官鹽的那封匿名信,便是韋某發出的。小黎同志,你把它運用得相當不錯!”

在另一邊站著的吳井然聽了,面露駭異之色: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這個韋副站長先前竟對忠縣政局的動態走向介入得如此之深。

黎天成仍然是低眉垂目地答道:“原來韋副站長對我忠縣黨部竟有這等暗助之功,我真是失敬失敬了。”

韋定坤臉上笑容倏然一收,話鋒刺了過來:“不過,韋某也得到了一些消息,據稱小黎同志你在黨務方面似乎還是出了一點兒小小的疏漏……”說著,目光往齊宏陽那邊暗暗一掠。

難道他指的是鹽廠內部的共產黨地下活動之事?他究竟潛伏在這裏是針對什麽?黎天成心裏“咯噔”一下,他努力克制住了內心的波瀾:“韋副站長你指教得是,我確實在黨務工作方面還有不盡不實之處,萬望賜教。”

馬望龍走近來:“兩位都是黨國的精英俊才,都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楷模。”

韋定坤放下酒杯,正視著他,冷不丁地問道:“馬處長,你可知道韋某今天為何會現身於這裏嗎?”

馬望龍笑道:“軍統局神通廣大,隨時都是咱們在困境中呼喚祈盼的‘救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