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裏以南(第2/5頁)

“如果我們在美國用榴彈炮殺了人,”我說,“不知道他們會指控我們什麽罪。”

“謀殺。”迪茲中士說,“你腦子進水了嗎,蠢貨?”

“是的,謀殺,那是當然。”我說,“但我們每個人都算嗎?幾級謀殺?我的意思是,我、博蘭德和朱伊特是裝彈的,對吧?如果我給一支M16步槍裝上子彈然後遞給沃爾斯塔特,他打死了某個人,我不會說我殺了人。”

“這是種需要團隊協作的武器,”迪茲中士說,“團隊、協作的、武器。這是不一樣的。”

“而且我只是執行裝彈動作,可彈藥是供應點的人給的,”我說,“他們不也有責任嗎?”

“沒錯,”朱伊特說,“為什麽他們不用負責?”

“為什麽不算上那些制造彈藥的工人呢?”迪茲中士說,“或是那些為彈藥買單的納稅人?你們知道為什麽不算他們嗎?因為那是弱智的想法。”

“連長下的命令,”我說,“他也得上法庭,對吧?”

“哦,你相信嗎?你覺得長官們會負責?”沃爾斯塔特笑道,“你來軍隊多久了?”

迪茲中士一拳砸在桌上。“聽我說。我們是六班。我們為剛才的炮擊負責。我們剛殺死了一些壞人。用我們的炮火。我們所有人。今天的工作很出色。”

“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殺了人,班長。”朱伊特說。

迪茲中士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是片刻的沉默。他搖著頭笑起來。“好吧,沒問題,我們所有人,除了你。”他說。

走出食堂後,我不知該幹些什麽。傍晚我們有另一次照明任務,在那之前再無安排,因此多數人想回營睡覺。但我不想睡。我感覺自己終於徹底清醒了。今天早晨我遵循集訓營的慣例,睡了兩小時就起身穿衣,在大腦開始運轉之前做好殺戮的準備。但現在,雖然身體疲憊,腦子卻剛剛蘇醒。我想保持這種狀態。

“回宿舍嗎?”我對朱伊特說。

他點點頭,於是我們繞著作戰廣場,走在道旁的棕櫚樹陰影下。

“我希望我們有些大麻。”朱伊特說。

“好吧。”我說。

“只是說說。”

我搖搖頭。我們走到作戰廣場的一角,費盧傑外科中心就在正前方,然後我們往右轉。

朱伊特說:“終於有件值得告訴我媽的事了。”

“嗯,”我說,“一件值得告訴傑茜的事。”

“你上次和她說話是什麽時候?”

“一周半以前。”

朱伊特沒有置評。我低頭看了眼我的婚戒。我出征前一周,傑茜和我在市政廳登記結婚。如果我死了,傑茜就能得到撫恤金。我感覺自己不像個結了婚的人。

“我該怎麽對她講?”我說。

朱伊特聳聳肩。

“她以為我是個狠角色。她以為我每天出生入死。”

“我們的確經常遭到炮擊。”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朱伊特一眼。

“我們並非一無是處,”他說,“無論怎樣,現在你可以說自己解決了幾個壞人。”

“也許吧,”我看了看表,“現在是淩晨四點,她那邊的時間。我得等會兒才能告訴她我是個大英雄。”

“我每天都跟我媽這麽講。”

快到宿舍時,我告訴朱伊特我有東西忘在炮台了,然後轉身折返。

步行去炮台需要兩分鐘。當我逐漸靠近時,沙漠裏的棕櫚愈漸稀疏,我能望見費盧傑軍營郵局。這裏的天空與地平線相接。它呈現出完美的藍色,萬裏無雲,一如過去兩個月的每個日子。我看見一排大炮指向天空。只有二號和三號炮台有人駐守,但那些士兵也只是在一旁閑坐。今晨我到崗時,所有炮台的人員均已到位,每個人都興奮異常。天空仍漆黑一片,只在地平線邊緣滲出一絲血紅。在微弱的晨光中你可以看出大炮的輪廓,那巨大的、四十英尺長的灰黑色精鋼炮筒直指晦暗的天空,炮筒之下是陸戰隊員忙碌的身影。他們檢查著炮身、炮彈、火藥。

在明亮的陽光下,這些炮閃著刺眼的光芒,但清晨時分它們顯得灰暗而肮臟。我、博蘭德和朱伊特站在右後方,守在彈藥旁待命,同時桑切斯報出給到三號炮的方位和仰角。

我把雙手放在其中一枚炮彈上——那是我們發射的第一枚。這也是我第一次朝真人目標發射。當時我多想將它舉起,感受它壓在肩上的重量。我曾苦練裝彈。在無數次的訓練中,炮彈撞擊手指、摩擦皮膚,在我手上留下了一道道疤痕。

三號炮完成了兩枚炮彈的發射。接著輪到我們:“開火任務。炮台。兩枚。”桑切斯報出方位和仰角,迪茲中士重復了一遍,然後杜邦和科爾曼——我們的炮手和副炮手——又重復了一遍。他們完成設置,檢查完畢,隨後讓迪茲中士再次檢查,得到桑切斯的確認。然後我們托起炮彈,傑克遜準備好火藥。我們熟練地操作,如訓練中那樣。我和朱伊特在彈架兩側托住炮彈,博蘭德在後面握著填彈棒。迪茲中士檢查火藥,口中念道:“三、四、五、推進劑。”然後對桑切斯說:“五處裝藥完畢,推進劑就緒。”確認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