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裏以南(第4/5頁)

“什麽?”迪茲中士全神貫注於牌局。桑切斯一翻河牌[92],他就棄牌了。

“我在說我們剛完成的任務。我們是不是該出去,巡視一下,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迪茲中士擡頭盯著我:“你是白癡嗎?”

“不是,班長。”

“沒有幸存者。”沃爾斯塔特說,一面也棄了牌。

“你見過基地組織開著坦克到處跑嗎?”迪茲中士說。

“沒有,班長。”

“你見過基地組織挖出牛逼的地堡和戰壕嗎?”

“沒有,班長。”

“你覺得基地組織會魔法,那種洲際彈道導彈也他媽炸不死的忍者魔法嗎?”

“不會,班長。”

“不會,你他媽說得對,不會。”

“是的,班長。”

賭局裏只剩下桑切斯與博蘭德。桑切斯看著賭池,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我想2團和136團會在那一帶巡邏。”

“但是班長,”我說,“那些屍體呢?不該有人去收拾屍體嗎?”

“上帝,準下士。你看我像殮葬隊的嗎?”

“不像,班長。”

“那我像什麽?”

“像個炮兵,班長。”

“你他媽說得沒錯,殺手。我是個炮兵。我們提供屍體。我們不負責收屍。聽清楚了嗎?”

“是的,班長。”

他擡頭看著我:“那你是什麽,準下士?”

“炮兵,班長。”

“你是幹什麽的?”

“提供屍體,班長。”

“你他媽說得沒錯,殺手。你他媽說得沒錯。”

迪茲中士轉身重新投入牌局。我趁機溜走了。問迪茲這種問題是件愚蠢的事,但他的話啟發了我。人員收殮與處理:又名殮葬事務。我竟忘了他們。他們一定已經收斂了早晨的屍體。

這念頭甫一出現,便在我腦裏揮之不去。屍體應該就在這兒,在基地裏。但我不知道殮葬事務在哪兒。我從不想知道,但現在也不想向任何人問路。誰會去那兒呢?我離開連隊營地,順著作戰廣場的邊緣來到作戰後勤營的樓前,一路躲開軍官和士官。我花了半個多小時偷偷摸摸地辨識建築外的標示,終於找到了這棟棕櫚樹環繞的狹長低矮的長方形建築。它貼在後勤營綜合樓一側,除此之外和其他樓沒有兩樣。它整潔的外觀讓人感覺異樣——如果他們清理了早晨的屍體,殘肢應該多得從門口溢出來。

我站在樓前,望著入口。一扇簡易的木門。我不該站在這扇門前,不該推開它,更不該走進去。我的編制在戰鬥部隊,我不屬於這裏。這會帶來厄運。但我已經一路尋到此處,找到了它,而且我不是個懦夫。於是我推開門。

門內空氣陰冷,一條長廊兩側房門緊閉,一名陸戰隊員坐在桌前,背對著我。他戴著耳機,耳機另一端插進電腦,電腦正在播放某個電視節目。屏幕上一個著裝艷麗的女人正揮手打車。她乍一看很漂亮,但畫面隨即切至特寫,顯然那美貌只是錯覺。

桌前的陸戰隊員轉過身,摘下耳機,擡起頭一臉困惑地望著我。我看了看他領口的肩章,是名軍士長,但相貌比多數軍士長老得多。他嘴唇上留著灰白的短髭,兩鬢業已斑白,但頭上其他部分全都光禿鋥亮。他乜斜著看我時,眼角的皮膚擠出幾層皺紋。他很胖,即使透過制服我也能看出來。他們說殮葬隊都是預備役,在陸戰隊裏不擔任作戰任務。他顯然像個預備役。

“有什麽能幫你的,準下士?”他的嗓音裏帶著柔和的南方式尾音。

我站在那兒盯著他,張著嘴,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老軍士長的表情和緩下來。他身體前傾,說:“你是不是失去什麽人了,孩子?”

我花了一秒鐘才明白他的話。“不,”我說,“不。不不不。不是。”

他望著我,眼神困惑,一條眉毛翹了起來。

“我是炮兵。”我說。

“嗯。”他說。

我們對視著。

“我們今天執行了一項任務。目標在這裏以南十公裏?”我看著他,希望他能明白。狹窄的走廊已令我倍感壓抑,橫在面前的桌子和這名正疑惑地看著我的老胖軍士長只能加劇這種感覺。

“嗯。”他說。

“這是我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

“嗯。”他重復道。他探著身子眯眼看我,似乎一旦看得清楚些,他就能明白我他媽到底在說什麽。

“我是說,我來自內布拉斯加。內布拉斯加州奧德市。在奧德我們什麽也不幹。”我完全明白自己聽上去就像個白癡。

“你還好嗎,準下士?”老軍士長關切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回答。同樣情況下,炮兵部隊的任一名軍士長應該已在痛罵我了。其實我一走進這扇門,踏入這塊不屬於我的地方,炮兵部隊的任一名軍士長就該痛罵我了。但這名軍士長,也許因為他是預備役,也許因為他老了,也許因為他很胖,他只是擡著頭,等我說出心裏憋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