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傷在該死的胸口(第3/10頁)

這裏是你從沃克勒口中聽不到的細節(事後不久他在軍中就被叫作“蒂姆用命換來的家夥”)。要點如下:

當(身份未知的)敵軍在一條窄巷裏向他的班開火時,蒂姆中士沖到隊伍最前面,發現已有三人受傷等待援救。他組織起壓制性火力,沖入火力殺傷區域展開營救。我沒有戰鬥經歷,也自然沒有組織壓制性火力、沖入火力殺傷區或是展開救援的經歷,但擁有實戰經驗的陸戰隊員明確無誤地告訴我,這他媽需要極大的勇氣。

子彈從各個方向呼嘯而來,從小巷的窄墻上彈飛,就像一台傾斜的死亡彈子球機。蒂姆中士沖上前抓住昏迷的沃克勒的防彈背心,將他拖離危險區域。然後他沖回小巷,幾乎同時臉部中彈。因此,更準確的說法是,蒂姆中士在營救另兩名戰士時陣亡,而非死於營救沃克勒。

更諷刺的是,即使蒂姆中士扔下他不管,沃克勒也不見得會死。和其他兩名戰士不同,沃克勒沒有暴露在外也沒在流血,因此沒有眼見的危險,也不急需醫療救護。沒錯,一顆AK步槍子彈打進了他頭盔的左上部,但沒有射穿。子彈的沖擊力將沃克勒擊昏,他向後倒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小巷裏滿是垃圾,為他提供了掩體。所以蒂姆本可以把沃克勒留在原地的。

沒人把這事告訴沃克勒。他所知道的是:他經歷了一秒鐘的交火與恐懼,頭部中彈(某種程度上),醒來時同班戰友告訴他,他尊敬的蒂姆中士一勞永逸地證明了他是個多他媽優秀的陸戰隊員。他以最英勇的方式犧牲——為了營救你這個愚蠢、沒用,甚至沒傷到需要醫療救援的混蛋。

這絲毫無損蒂姆的英雄主義,不過如果沃克勒得知真相,他的負罪感會更甚於現在。與普通的美國民眾不同,沃克勒清楚地知道為他捐軀的是哪個具體的人。這個人是他熟悉的、以軍人的方式熱愛著的優秀戰鬥領袖。甚至大多的婚姻都無法與這種熱愛相比,因為婚姻中的多數伴侶不會時常意識到:如果自己的伴侶不是那麽了不起的話,他們每天被殺死的幾率會大大增加。考慮到這一點,如果告訴沃克勒:嘿,也許蒂姆不該管你,而該在犧牲前挽救另一位戰友的命……這不會有任何幫助。

即使由他人轉述,蒂姆的事跡也著實令人動容。我在各類授獎申請中寫過無數贊美的話,它們在我和蒂姆的隊員交談中全變得鮮活起來。這不是普通的報告。這可是申請他媽的榮譽勛章。我心裏多少明白最終不會獲批,但我沒有泄氣。蒂姆會獲得某個獎章,甚至是海軍十字勛章,而且他至少會進入最高榮譽的考慮範圍。只是寫出這些文字就讓人激動。

榮譽勛章的獲得者是海軍陸戰隊的聖人。有貝洛森林戰役[83]中的丹·戴利,香蕉戰爭[84]中的斯梅德利·巴特勒,以及從南北戰爭至今美國參與的戰爭中的近三百位英雄。

撰寫表彰辭的過程中,我所有的沮喪都在置身其間的興奮心情中消散。仿佛我的指尖透過電腦鍵盤觸摸到了一位神。我感到自己的工作被賦予了意義。

派遣期過半,在我提交法學院申請材料時,我甚至把蒂姆的事寫進了個人陳述。

“即使最好的副官也不能像蒂姆中士那樣挽救生命,也不能像普通步兵那樣每日冒著生命危險巡邏。但我們中最盡職的人確保他們的付出得到應有的尊重——我們為他們提供所需的行政支持,無論是幫他們領取缺席選票還是幫他們起草遺囑。這種工作沒有任何榮耀。副官的工作往往只在出錯時才會被注意到。我的兩段派遣都在寫字台前度過,我在那裏為陸戰隊員減輕他們預料不到的重負。這於我已足夠。這於我的意義還不僅限於此。這也是我希望投身法律公益事業的原因。”

我沒提到的是,派遣結束時我所在的營總共陣亡五人,也就是說那條小巷裏的陣亡人數占了總數的一大半。我也沒提到,前任指揮官曾警告我們不要在那條小巷所在的區域開展激進的巡邏。“在和本地民眾建立更好的關系之前,我們在這裏見不到勝利的影子。”他曾這樣說。

部隊的反應是一致的:“那些家夥全是白癡!我們是陸戰隊步兵!我們不躲避敵人,我們逼近他們把他們幹掉!”營長莫茨中校的風格很激進,全營也到了後期才開始采用軍事與民政並行的戰略。

博伊蘭從未忘記是自己把隊伍帶進死亡區域的。他無時無刻不在反思自己的每個決定,相信更好的領導可能會挽救那些逝去士兵的生命。他的直覺或許是對的。回到美國時博伊蘭比離開時輕了三十磅,瘦成皮包骨,眼窩帶著發紫的淤青,眼睛仿佛深陷海底。我和那五名陣亡士兵沒有個人交往,因此我往往懷著神聖的愛國情懷看待他們的死,而博伊蘭的心裏滿是對自己的憎惡和懷疑——這令他心如刀割。